馱水的日子:溫來軍作品集22(2 / 3)

在一個什麼藝術中心,我找到純的丈夫。她的丈夫長得白白淨淨,是個很有藝術氣質的年輕人。我問他,你就是純的丈夫嗎,他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很不屑地說了聲是。我就質問他為什麼動手打純?沒想到這麼一個很有藝術外表的人根本不講一點兒藝術行為和手段,對我的質問當即惱羞成怒,罵了一句髒話後就用輕蔑的IZl吻反問我關我什麼事。我說原則上是不關我什麼事,可你打人就是不對。他掃了我一眼說,既然不關你的什麼事,那我原則上就有打人自有我打人的道理,不用你多管閑事,你走開,我們這兒不歡迎無理取鬧者。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二話沒說,上去就給了他兩巴掌,還說了聲是替純還給他的,就轉身走了。

我替純還了這兩巴掌的結果是,推進了純的丈夫對純更進一步打罵的程度。這個王八蛋還找到我們部隊,向我們領導告發了我,弄得我挨一頓批評不說,還硬著頭皮去給他道歉。

純對我為她的事所受的委屈非常內疚。她來找我,要我和她一塊兒出去,說是有話要對我說。我就請了假和她出去。沒想到一出辦公樓,純似乎很自然地用一隻胳膊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當時沒有在意,隻想著純被婚姻折磨得太累,需要一個倚靠。我們就這樣從辦公樓前的院子裏走過,直到走出大門口,我給哨兵還禮時,從哨兵看著我的眼神中才發現,我和純穿著軍裝挽著胳膊是多麼不合適。我剛為純和她丈夫的事打抱不平,現在就和她挽著胳膊從機關大院裏走過,會招來人們多少非議啊。可我沒有管那麼多,誰愛怎麼說隨他說去,我才不在乎呢。

從那以後,純和我的關係更進了一步。我說的更進一步,其實也就是純把我當成了一個可以倚靠的人。在當時的情況下,她確實需要一個可倚靠的好朋友,我自然而然地就充當了這個角色。

可是,時隔不久,就有些風言風語傳到了領導耳朵裏。領導找我很認真地談了一次話,要我一定要注意影響,別到時搞得不好收場。我明白領導說的不好收場是什麼意思,但我沒有理他。我自認為自己心裏沒有鬼,才不管什麼影響不影響呢。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妻子竟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在多次質問我和純到底是什麼關係,得不到她想得到的答案後,竟會鬧到機關來,在我們辦公室裏大吵大鬧一番,還去找了領導。我在同事們用另外一種目光看我的時候,狼狽不堪。

就這樣,我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地卷進了純離婚的漩渦之中。後來為了能使純盡快脫離那個王八蛋,我還主動擔當起純的婚外戀角色,不斷去和純的丈夫交涉。純的丈夫又不斷地為此去找我的領導反映,領導隻好不斷地找我談話。找來找去,最後的結果我就成了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被組織上處分後,調到這個寂寞的高原上來了。

盡管為此我走出了繁華熱鬧的都市,到這個廣袤而荒涼的高原,盡管這個高原曠世的冷寂曾讓我有種要瘋狂的感覺,但我並不感到後悔。因為我的介入,純盡快地從那場痛苦的婚姻中解脫了出來。作為一個男人,為了一個真誠的女性朋友,為了能讓她從苦難中脫離出來,忍受點寂寞又算得了什麼?你不知道,純終於離婚後,她對我受了處分感到特別內疚。我想我受處分是為了幫助一個朋友,也就心安了。我和純彼此沒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也沒有什麼承諾,自始至終我也沒有動過離婚的念頭。雖然直到現在我仍被妻子誤解著,家庭關係很緊張,但我想也值了。

我今天將這段往事告訴你,就不怕你知道我的過去,對我有什麼看法,因為我堅信,我沒有做錯。相反,我做的那些將是我一生中值得自豪的事,我常常為那段往事而深深地懷念過去。在高原的風中翻洗往事,會將往事翻出一些新的東西來。不怕你笑話,有時候我就為我的這些往事而深深地感動著,為這些感動而執著著。在來到高原的這些孤寂日子裏,我一麵體會這種蝕人的孤寂,一麵卻在孤寂中滿足著,充實著。

後來,我結束了高原之行,回到城市,有好長時間緩不過勁來。倒不是幾天的高原生活使我對山下城市的空氣有什麼不適應,而是我在蓋孜河聽到的那個故事,使我心裏一直像擱著什麼似的,放不下來。我想了好久,很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司動了幾次筆,都沒有寫成,總覺得故事太單薄,無從下手,司不寫出來,心裏一直動蕩不安,好像欠著誰一筆債似的,讓我不得不嚐試著要用盡全力去還。思前想後,最後,我決定還楚去一次基地醫院,找到純,從她那裏再了解點兒故事的細節,說不定,能挖掘到更深的內容,寫出一篇好東西呢。

我去了基地醫院,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剛入伍時穿涼鞋不穿襪子的大學生軍官純。純那份冰清玉潔、冷傲的美麗很出乎我的意料。想象中純的美麗,該是暖色調的。純聽我一提到帕米爾高原上那個軍官的名字,竟毫不猶豫地說,她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了。她說來基地醫院住院的人實在太多,根本記不住誰是誰,況且她又不在住院部,就更不知道這個人了。我著急地提醒純,我說的這個人不是來住院的,他是基地機關的。純思索半天,說機關那麼多人,我又不是個個都認識,實在想不起他是誰了。我對純的這種無所謂的表現非常失望,就很認真地對她講了我在高原聽到的那個故事。

純很認真地聽我講著,中間她沒有打斷我一次。聽完後,她才笑著對我說,你講的是一篇虛構的小說吧?

我說,不是,是我親耳聽到的關於你和他的故事。是在高原上,高原上的風很大。我就是在高原上刮起的風中聽到這個故事的。

那就是那個中尉一定是寫小說的,我隻不過作了一次他小說中的道具!純突然露出疲倦的神態,很不屑地說,寫小說的人盡會瞎掰,我哪裏鬧過離婚呢,我的愛人就在醫院裏,是外三科的醫生,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他……不過,你講的我剛到部隊不願穿襪子的事,倒是真的。可這證明不了我就認識他和他發生過那些故事。因為不穿襪子這件事在當時傳得大家都知道,有一陣子,我簡直就是一個不穿襪子的代名詞。所以,編造這麼一個故事是很容易的。高原上的風很大嗎?那就讓風去替他證明吧。不過很抱歉的是,我真的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更沒有那種精彩的故事發生。其實我也希望我的生活中能有這樣的故事,可這幾乎不可能!

我無話可說,難道我還需要去問一下純的丈夫,證實一下他是純的原配還是第二任丈夫?我還沒有傻到這種地步。

可是,高原上那天傍晚的記憶老是令人心亂地縈繞在我的腦際。我願意承認,那段往事的情調與那個人的講述有一種無法解釋的聯係。雖然我弄不清楚那個人的講述足否是他的臆想,但我很尊重他的講述。或許那種在高原上風中的講述,就是他在孤獨中聊以自慰的形式吧。我開始懷念那個人沉浸在美好的懷想之中的那種心境,那種懷著自豪和誠摯的感情。

我想起高原上的風刮過之後,因為沒有受任何汙染,高原上的一切變得清新亮麗,高空之中是一派蔚藍,像畫片似的空曠,無盡的色彩舒徐有致地緩緩映人眼中,四周光禿禿的群山似乎也鮮亮光潔了,使人能生出一種無比純淨的親切感來。但這隻是一個外來者一時的心境,長期駐守在那裏的人,他們已經對周圍的自然環境麻木了,無法擺脫的隻有空寂的孤獨和冷清的日子。

我又想起了高原上那個給我講述故事的神情憂鬱的中尉。

把自己愛的男人逗哭

溫亞軍

那年,章江文從部隊上轉業,因為他除過會喊口令嗓門大之外,沒別的特長,被分配到一個區的防火辦當辦事員時,他很有一種失落感,覺得自己在部隊好歹也是一個營長,被安排在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單位,不但沒有一點實惠,而且連個小小的職務都沒有,章江文一時很不適應這種心理上的落差,老覺得別扭,十分不情願去這個單位上班。章江文想著先上了班等安頓下來再說,以後慢慢尋找機會再想辦法調個好單位。這樣一想,章江文就隻有先委屈自己,將就著去防火辦上班了。

防火辦確實是個不起眼的單位,又是個區屬單位,就更不顯眼。辦公地點雖然也在區政府大院裏,但與區政府的那幢氣派的辦公大樓無緣,辦公室被安排在大院後麵的一個小角落裏。這是一個破舊的兩層小樓,一樓是幾間小車庫,新辦公樓蓋好後,有了地下車庫,小車都有規有序地停了過去,這個破舊的小車庫就被廢棄了。但車庫卻至今沒有被拆除,原因是上麵的一層還住著一些單身漢。單身漢住的方當然是髒亂差了,把防火辦設在這種地方,倒也不能說防火辦可有可無,但確實從中可見防火辦在區政府裏不是一個有份量的單位。章江文到辦公室一看,防火辦隻有四個人,騰了兩間單身宿舍做辦公室,防火辦主任單獨占用了一間,另一間辦公室裏坐著三個辦事員,章江文一來,就在這間已經是很擁擠的辦事員的辦公室裏又加了一張桌子。這樣一來,本來空間就不是太大的辦公室裏,四張桌子順著擺在一起,都快擠到牆壁了,坐在裏麵的人出來進去,外麵的人得起身搬開自己的椅子才能讓出路來,讓人過去。章江文來的晚,沒有什麼可選擇的,理所當然地坐在靠外麵的桌子前。靠裏的人不知有意無意,不停地出出進進,章江文也就得不斷地起身挪椅,不斷地不可避免地撞出一些咣裏咣當的聲音來給裏麵的人讓出通道。章江文在部隊哪裏受過這樣的窩囊,隻去防火辦上了一天班,他就對這樣的環境煩躁得不行,回家對老婆陳樂麗說,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單位,小裏小氣的,就像個小甲蟲似的,緊緊龜縮在陰暗發黴的角落裏,他得想辦法調換個單位,不然,以他的脾氣,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起立給別人搬椅子讓路,非得把他折磨得哪天要大發一次火不成。陳樂麗在檔案館工作,每天不用按時上下班,悠閑舒適,辦公室更不用說,是經過精心裝修過的,又寬敞又富麗。她又是個生在福中不管他人苦的女人,此時坐在沙發上正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機頻繁地換著頻道,對章江文的怨氣一點都沒當回事。這叫章江文更生氣,瞪著眼看了好半天陳樂麗,緊接著滿腹怒氣地上去就摁了電視機的開關,氣得陳樂麗摔了遙控器,瞪著眼丟下了一句:衝我發什麼脾氣呀,又不是我讓你去那樣的單位的,有本事你換個條件好的單位,去坐大辦公室去呀。

章江文叫陳樂麗的話一下子噎著了,一句話吭不出來,摔著門到另一間房子裏去了。

章江文下定決心,一定要調離防火辦。這念頭好起,話也好說,可事難辦,怎麼離開防火辦,又調到哪裏去?章江文是從外地當兵到這個城市的,在這個城市裏既沒有親戚朋友,他認識最多的人大都還在部隊混著,地方上雖然也認識幾個人,可卻沒有一個能有點實權可以辦點實事的人,就是有,衝他與人不鹹不淡的交往,也難開口讓人幫他。想了想竟是沒有一個可以供他使用辦調動的關係,說開了,如果有關係,他也不會轉業被安置在防火辦這樣一個貧窮不說而且落後的單位了。章江文為此苦惱極了。

就在章江文為自己不能調離這個單位而深為苦惱的時候, 一個特殊的機遇使他的命運一下子發生了轉機——其實不僅是他的命運, 也是防火辦這樣的單位和防火辦所有人的命運有了轉機。這年十二月, 新疆克拉瑪依市的友誼劇院發生了一場震驚中外的特大火災事故,燒死了三百多人,並且大部分是觀看演出的學生,這場火災引起了國家的高度重視,防火工作一下子提到了各級政府部門的議事日程上,市裏開始對全區所有單位、各種經營場所進行防火設施大檢查。這一來,就像是一個不見天日的角落一下子被陽光普照了,一向冷清的防火辦一躍成了重點部門,一陣子,區政府工作最繁忙的就屬防火辦了。章江文所在的防火辦五個人,分頭帶領消防隊的官兵開始對全區大小單位、經營場所進行防火大檢查、驗收,還要監督。這一拉網式的大檢查,平時不顯山露水的火災隱患如同退潮後被裸露在沙難上還沒來得及隨著海潮回到海裏的魚蝦貝類,全部都暴露了出來。隻要有問題查,防火辦這樣的單位就有了機會,就不會再寂寞,就像工商、紀檢部門一樣,在特定的環境和場所中有了至高的權力,也有了行使權力的前所未有的輝煌。章江文在部隊時鍛煉出了說一不二的性格,遇事又愛較真,這下派上了用場,況且防火工作正在勢頭上,誰也不敢糊弄。克拉瑪依的一場大火成就了防火辦,成就了章江文,使苦苦思慮著卻又無法改變命運而苦惱沮喪的章江文,感受到了生活的垂愛和命運的無常。之前,他和防火辦一樣在區政府的角落裏默默無聞地生存著,既沒有誰特別的關愛,也沒有什麼麻煩降臨,就像一泓死水,在時間的流動中慢慢地失去一些東西。而現在卻不一樣了,防火辦有了生存的特殊意義,當然隨之的是依附於防火辦的章江文,在檢查驗收各單位防火措施時,可以隨時隨便出入哪個單位、賓館、飯店,甚至一些娛樂場所進行檢查,說哪個單位防火設施不合格,就不合格,罰款、停業整頓、查封,都是他一句話的事,他的話有了絕對的權威。

一句話,章江文有了權力。

有了權力的章江文開始有些身不由己。

在章江文檢查出有些單位防火設施不合格,或防火措施不當,或有火災隱患,要他們停業整改時,有些單位為了不被停業整頓和查封,便要給章江文行一些好處。起初,章江文是不敢要的,或者是在部隊所受的教育讓他還不願把自己的人格看得很低下,也或許是他到防火辦後備受冷落的境遇使他陌生了社會上這種通用的攻關手段,總之,不管別人怎麼勸,最初他是堅決不接受別人的賄賂的。於是便有人趁章江文不在時,去到他家裏,章江文的老婆陳樂麗可不像章江文那樣意誌堅定,一見人家送上門的錢與物,便眉開眼笑起來,很輕易地就被這些簡單的糖衣炮彈擊中了。為此,章江文起初還和陳樂麗鬧過,嫌陳樂麗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收人家的東西,可這樣不但解決不了問題,章江文還讓陳樂麗說得啞口無言,陳樂麗說,一個破防火辦,還能有多少章法?忘了你鬧著要調走時的處境了,現在不趁有這個權力收點東西,等到防火冷下來了,誰去理你啊?別說別人給你送禮,就是你去給人家送禮,人家理不理還是一回事呢。後來,章江文想社會就是這個樣子,別的同事都心照不宣地收取別人的好處,他不入鄉隨俗都不行,一個偌大的陣地上,他一個人堅守清白有用嗎?就像墨水倒進染缸一樣,誰知道你是本色呀?想通了這一點,慢慢地,章江文溶進社會了。他的生活方式也開始變了,每天都有應酬,基本上不回家吃飯了,穿著打扮上也講究了起來,比以前可上升了好幾個檔次,經濟上也有了轉機。

一個墮落的時機,在章江文身上逐漸成熟了,但章江文還固守著那份清醒。因工作關係,他時常出入歌舞廳,當然這時候的出入和檢查防火工作的出入性質是不一樣的。他也和小姐唱歌跳舞,摟摟抱抱的,但從不正兒八經地亂來。一個男人,特別是有了權力的男人,會有很多女人像一團團蒼蠅似的圍著你轉,不在你身上找個落腳的地方,是不肯罷休的。章江文受部隊的教育太深,一時還懂得潔身自好,或者說他骨子裏還不願意丟棄自己比較保守的那一麵,雖然他在工作中有時也沒有原則,但在男女關係這個原則上,他恪守規則,堅決不去違犯,不做對不起陳樂麗的事。

陳樂麗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丈夫在為她(或者說為章江文自己)堅持著這個原則。陳樂麗是一個沒有什麼心計的女人,她的生活目的就是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她除過追求生活的豪華 外,對章江文很少過問,即使章江文每天很晚才回家,她也漠然處之,不會像別的女人那樣扯不清楚地刨根問底,當然也更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丈夫在外麵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章江文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外麵做什麼事,這時候的他,壓根兒想不起來以前自己對這個工作單位、工作環境的惡劣有過抱怨和詛咒了,他現在對自己的工作單位、工作性質已經非常滿意了,調動的事自然就更是不提了。

陳樂麗對章江文的不滿,是從這年她的三十八歲生日開始的。

陳樂麗是這幾年才對過生日發生濃厚興趣的,以前,她像別的女人一樣,對自己的生日故意用模糊的態度對待著,過一次生日,就意味著已經老了一歲。女人老一歲可比不得男人,不是說“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嘛,男人是越老越值錢,女人卻是越老越沒有價值。所以,三十歲以後的女人一般都不願把自己的真實年齡告訴別人,是心裏虛,陳樂麗也不例外。可這幾年,由於章江文工作性質的突然變化,陳樂麗的生日被一些老板不知用什麼方式都打聽到了,在她生日的時候突然送來了厚禮,在酒店裏還給她開一個叫別人眼紅的豪華生日派對。女人是最現實的,何況很現實的陳樂麗又十分愛虛榮,愛擺譜,講豪華,以她在檔案館的工作,除了辦公室寬敞舒適一些外,確實也沒有機會擺譜和豪華,再說了,反正有人給你買單過生日,何樂而不為呢,她發現自己已經在朝四十歲上狂奔了,再眨眨眼,就是豆腐渣的年齡了,趁現在還有這個條件,不過白不過,不懂得享用的人那才叫傻子。所以,她一下子很看重了自己的生日。

過三十八歲生日,陳樂麗早都想好了,一定得請些自己的老同學老朋友參加才夠熱鬧,要在他們麵前過一個熱熱鬧鬧的生日,也為了顯示一下她今天的風光。章江文倒也同意她的意思,可生日這天,陳樂麗把一幫同學朋友聚集到輝煌大酒店裏,該風光該熱鬧了,她的丈夫章江文卻一直沒過來參加,急得她一個勁地打他的手機。這天防火辦被區長招去,和消防隊一起開了一下午的會,因為河南洛陽的一家商場又發生了一起特大火災,燒死了不少人。警鍾又一次敲響。區長現在把防火工作抓得很緊,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坐鎮的地盤上發生火災,這樣別說他還要進步了,說不定自己脫不了責任還得因此一頭栽下來。區長不敢拿這些東西和群眾的生命隨隨便便開玩笑。所以親自召集防火工作人員會議,和他們研究怎樣把防火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細致更徹底。會議整整開了一下午,章江文的手機就關了一下午,他的手機要是開著,準得被打炸掉,不是這個單位,就是那個酒店找他,要想幹正事,隻有關機了,才能安靜下來,否則在開區長主持的會時,他的手機不停地響,讓區長怎麼看他?他才不那麼傻呢。會議一直到下午下班時才結束,區長又吵吵著要防火辦放放血。現在的防火辦可是今非昔比,不再是當年那個被隨便放置在某個角落裏可有可無的道具了,而是成了區裏一個頗具實力和權力的機構單位。區長要防火辦請客,防火辦實際上也不用放一滴血,隨便到那個酒店,老板還不像侍候老子似的,吃喝玩都是最高檔的。他們把這頓飯放在了集美食娛樂於一體的“上地大酒店”,老板一接到這個消息,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趕緊安排好後,親自駕車來接。現在的酒店和娛樂場所,最怕的不是工商稅務,因為他們的經營手續都是合法的,現在最怕的卻是公安和防火辦,公安動不動就來查小姐,罰款拘留,雖說多多少少沒個準,但這個還好對付,老板們有錢;最不好對付的就是防火辦了,他們來檢查防火設施,也不罰款,隨便一看,就可以找出來你的防火設施不合格。然後動不動就查封了你的門,叫你停業修理防火設施,這一修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合格,因為合格不合格,也隻有他們說了才算,而停業耽擱的營業額,可比罰款失去得更多更狠。所以老板們都怕極了這招軟棋,對防火辦的人自然不得不笑臉相迎,百依百順了。

這天因為是和區長在一起吃飯,章江文又顧慮著是和區長在一起吃飯,為拒絕老板的電話,一直沒開機。現在的章江文很忙碌,他早把陳樂麗的生日給忘了個一幹二淨,要是還能記起來的話,就算是有區長在,他也會打個電話過去解釋一下的,關鍵是他把老婆現在很看重的事像遺忘一個夢一樣輕易地忘記了。

這麵的陳樂麗憋著一肚子的火氣,在等著章江文的到來,同學朋友們等得一個個都不耐煩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不斷有人問,她老公怎麼還不來。陳樂麗臉上陪著笑說,會來的會來的,他可能在路上塞車了。現在的章江文自己開著一輛“富康”車,是一個在地下街開娛樂城的浙江老板借給他的,沒說是送,但比送給他要好,油料養路費保險費等等費用都包了,章江文什麼也不用操心,隻管用就行。雖然不是什麼高檔車,可“富康”車也是車呀,總比那些騎自行車、摩托車或是每天擠公交車的人強吧?好歹也算是高別人一等的有車族了。陳樂麗為了解除眼前的尷尬,把話題硬往車上扯,扯了半天,還是不見章江文的影子,這年頭有車不是稀罕事,有車的人再怎麼炫耀,別人也不會跟著你起哄,倒弄得沒有車的人心理不平衡,說不定在心裏還會惡狠狠地詛咒你盼望你改天出了車禍呢。陳樂麗看出了大家的不耐煩,便不好再扯了。有個同學甚至開玩笑說,陳樂麗你的老公是不是給比你更重要的人去過生日了,隻有在外麵有了女人的男人,才不重視自己老婆的。這年頭的男人,可都是野花比家花香,陳樂麗你可要小心喲。說者可能本無心,隻是開開玩笑,但聽者卻心裏不是滋味了。陳樂麗聽著同學話裏有話的話,氣更不打一處來,便狠狠罵了一句粗話,宣布生日宴會開始了。這樣,在陳樂麗的設想中應該很風光很氣派的生日宴會就有如一枝還沒來得及盛開便已呈枯萎凋零狀的花朵,沒有熱烈,也沒有熱鬧,大家都餓了,在一片有氣無力的祝福聲中,陳樂麗過了一個非常傷心的三十八歲生日。

章江文就是在陳樂麗過生日的這天晚上,向前邁出了一步,開始墮落的。他倒沒有在外麵幹什麼實質性的壞事,陪區長吃完飯,又去唱了歌,十一點多了才回到家裏的。沒想到家裏等待他的,是叫他這個防火工作人員沒法預防的一場家庭大火。

一直沒有睡覺的陳樂麗見章江文進了家門,就像看到他身上還有一個女人的影子似的,對他進了家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叫章江文滾出去。

這句比大火更猛烈的話,出在自己家裏,自己老婆之口,衝得章江文一下子沒站穩腳跟,差點摔倒在地。他本來就喝多了酒,頭重腳輕,連車都不能開了,是“上地大酒店”的老板派人開車送他回來的。現在的章江文隨著防火辦地位的升級,整天看習慣了別人的低三下四,已經不是原來的章江文了,他哪受得了老婆對他說這樣的話?他直著眼睛看著陳樂麗,發現老婆一臉的憤怒,確實是和他動真格的,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的酒醒了一大半,吊下臉對陳樂麗說,你這又是怎麼了?犯什麼神經了,說什麼混話?

陳樂麗見章江文不但不主動向她道歉,反而是一付她無事生非的樣子,更是怒氣衝衝,嗓音比剛才還高了一度地吼叫著,我就是犯神經病了,行了吧?但現在我叫你滾出去!

你是給我說的嗎?

就是給你說的,怎麼樣?你既然不把我當一回事,就不要進這個家門,這個家可是我的地盤,你別忘了,你一直住的是我的房子。

章江文聽著這話,心裏莫名其妙,不知老婆提的是哪個茬,他究竟是把老婆怎麼給得罪了。事情沒有弄清楚,酒卻完全清醒了。他們自結婚以來,一直住著的是陳樂麗單位分的房子,從一小間到現在的三居室,搬來搬去的,章江文都是沾老婆的光,他從部隊到地方,一直沒有穩定下來,從來就沒有分到過房子,現在穩定了,因為有住的地方,他還沒有考慮過房子的問題,現在陳樂麗說到房子,他開始覺得問題有點嚴重了,但他還是沒有想起今天是陳樂麗過三十八歲生日這一檔子事來,但他不想和陳樂麗鬧得太僵,便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態度對陳樂麗說,你今天究竟怎麼了,幹什麼淨說這些莫明其妙的話?

陳樂麗並沒有因為章江文的態度而平靜下來,她依舊不依不饒,說我說這種話怎麼了?你天天在外麵說是吃飯喝酒應酬,卻原來都是騙我的,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在你的心裏,把我都當成什麼了?你不就是要讓我在同學麵前丟臉嗎?告訴你,你得逞了,滿意了吧?既然在你的心裏,我已什麼都不是了,那麼你現在可以滾出去了,可以再去找那些女人鬼混去了。

章江文一聽陳樂麗信口開河地說出這種話,頓時火冒三丈,提高嗓門叫了一聲老婆的名字,說你說這些話可要負責任的。

陳樂麗說,我能說這話,就不怕擔什麼責任,你看我平時不吭氣,但我心裏清楚的很,你每天去的都是些什麼地方?那些個汙七八糟的娛樂場所,那麼多妖裏妖氣的小姐們,想你章江文也做不到不動心……

夠了!章江文怒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一直在懷疑我,怪不得你不冷不熱的,我可以告訴你,我章江文還沒有墮落到那種地步。

這時候陳樂麗如果住了嘴,不再住下說,肯定事情不會發展到另外一種地步。但這時候,與其說陳樂麗天生就是個不懂得考慮別人感受的人,倒不如說她覺得自己被冷落得十分委屈,顧不上去體會章江文的感受。她冷笑了一聲,對章江文說,墮落不墮落隻有你心裏最清楚,我對你不冷不熱的,是怕你給我傳染上髒病!

你……章江文被陳樂麗的這句話刺得不輕,他用手指著陳樂麗,心裏委屈得要死,卻再說不出一句話來。這種事,怎麼解釋才能解釋清呢?老婆既不相信他,他的解釋不就成了越描越黑了嗎?況且老婆現在都已經很絕情地說到了這是她的房子,叫他滾出去,他一個大老爺們,在這種時候,還能說出什麼呢?章江文麵對老婆的憤恨和冷酷,心痛得都絞成了一團,他默默地佇立許久,最後痛苦地揮了揮拳頭,轉身走出了家門。確切點說,是走出了陳樂麗的房子。

夜很深了,外麵的大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隻有昏黃的路燈照著秋風中的柳樹,投在地上一些破破碎碎的樹影,飄飄忽忽、明明暗暗地不能穩定。章江文慢慢挪到大街上的樹影下,心裏也飄飄忽忽、明明暗暗的,不知怎麼才能穩定。陳樂麗的話像刀子似的一直紮在他身上,那疼痛像一粒水滴落在餐巾紙上,漫到他全身都在疼痛,卻又不知道怎樣才能拔掉這把刀子,止住這波浪一樣不停地滾滾而來的疼痛。他離開了老婆的房子,或者說老婆將他趕出了她的房子,他現在就像鬼魂一樣遊蕩在寂寞而空蕩的大街上,他沒有自己的房子,盡管大街上的樓房林立,也有亮著燈光的窗口散發著溫和而且誘人的光,但那都和此時的陳樂麗那個房子裏的燈光一樣,是不屬於他章江文的,也就是說今夜沒有一個可以供他容身讓他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的地方了。酒勁慢慢又湧上來了,他在搖搖晃晃的樹影下走得搖搖晃晃,卻沒有摔倒,如今的他已經不會摔倒了,四十歲的男人,該成熟了,喝點酒怎麼會輕易就摔倒呢。

章江文掏出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日夜為他開著的電話號碼,隻說了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掛了機。

十五分鍾後,開娛樂城的浙江老板自己開著一輛“淩誌”,停在了章江文身旁,並且為他打開了車門。

這晚,章江文在浙江老板的安排下,住在城東的一座別墅裏,一直沒有弄明白老婆和他鬧的原因,就喝了一陣悶酒,後來就抱著陪他喝酒、柔聲細語地安慰他的小姐,滾倒在了別墅裏寬大而柔軟的床上。在剝開小姐的衣服時,章江文迷迷糊糊地心想著,老婆無緣無故和他鬧,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深夜裏讓他滾出家門,還中傷他,她這樣毫無理由地傷害他,他也沒必要對得起她了。反正為老婆信守清白她也不會知道,更不會相信。章江文放任了自己。章江文是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發生過關係,他心裏太慌亂,做的不太成功。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和這些小姐們做愛會染上什麼病,浙江老板給他的不可能是低檔次的小姐,再說,給他準備的都是美國進口的安全套,應該說不會出問題。但他心裏還是忐忑不安,至於不安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盡管這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在一起是失敗的,但他還是邁出了第一步。第二天早上他醒來後,看著自己懷抱裏香噴噴的比老婆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回想著昨夜和她發生的每一個細節,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在心裏說了句:有時候男人墮落,是他自己的老婆逼的!

章江文在別墅住了一個星期,浙江老板每天給他把晚上的活動安排得滿滿的,吃飯、跳舞、按摩、洗腳,再就是每晚上陪他的女人。到了第二天晚上,章江文心裏已很平穩地過渡到了這不同於在老婆身邊的生活,他平靜了許多,心理障礙沒有了,在小姐年輕的胴體上和那有些誇張的呻吟聲中,勝利完成了一切。四十歲的男人章江文才覺得這些女人都比陳樂麗強。這麼多年來,章江文和陳樂麗生活在一起,越來越感受不到女人溫柔的一麵了,但男人的責任心讓他毫無怨言地接受這一切,直到這幾天,他才真的明白過來,原來他和陳樂麗過得實在是太沒情趣、太乏味了。如今他不但重溫了別的女人那如水的溫柔,應該說這次老婆和章江文鬧,雖然讓他體會了炎涼,卻也把他向美好的幸福生活推了一把,該嚐試的章江文都嚐了,該享受的他也都享受了,這樣他就過了一個星期。

應該說,章江文這個星期過得夠幸福了,在這個星期六的,他突然給浙江老板提出,不要和這些小姐鬼混了。浙江老板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誠惶誠恐地看著章江文。章江文卻說,他不想這樣下去了,他不想墮落下去。浙江老板笑咪咪地說,男人都這樣,什麼墮落不墮落的,該享受還是要享受的。章江文沒理會浙江老板的勸導,突然說,他想去看看他的兒子章小豪了。

有一個星期沒有見自己的兒子了,這在平時很正常,兒子小豪今年十歲了,上小學四年級,每天上下學還得接送,他們都得上班,他的應酬多,平時很少在家吃飯,老婆陳樂麗一個人懶得自己做飯吃,有一頓沒一頓的,兒子就一直放在嶽母那裏,由他們照顧吃飯,接送上學。隻是在每個星期六星期天的時候,才把兒子接回來,或者他們過去,在嶽母家和兒子團聚團聚。兒子小豪和他是最親密了,他們父子雖說不常見麵,可像朋友一樣,每次見了,都親熱得不得了。這也難怪,陳樂麗每次見到兒子都不冷不熱,好像兒子做了什麼讓她氣憤的事一樣,臉依舊板得嚴嚴實實,一點也沒有做母親的那份惦念不說。有時候兒子也想和她坐在一起,說說學校裏一些有趣的事時,她總是不耐煩地推開兒子,好像兒子是一塊被人嚼過後粘在身上的口香糖那般厭惡。其實她也沒有什麼事,隻是坐在電視機前不停地換頻道,或者是抱一本婦女雜誌表情豐富地看個沒完,視他們父子根本不存在似的。章江文天生不愛看書,什麼書都不愛看,偶爾隻看個電視,也是選擇性地看競技場上的足球賽,別的不大看,能在家的時候,就陪著兒子玩,帶著兒子到外麵四處轉悠。兒子正是個喜歡玩鬧喜歡吃麥當勞的年齡,章江文就帶他去吃麥當勞,有時也帶他去參加一些應酬。更多的時候,章江文是盡量推托應酬,把時間多用在兒子身上。

可這一個星期六到來了,章江文想見兒子的心情特別不一樣。他渴望見到兒子,可一想到自己這個星期在外麵極為放縱的行為,又怕見到兒子。他將怎樣麵對兒子?兒子是無辜的,老婆和他鬧矛盾,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能讓兒子受到傷害。想必老婆已經把那天和他鬧的事告訴她父母了,他要見兒子,隻有去嶽父嶽母家,他怎樣和他們說呢?

他想打個電話過去,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隻是問問兒子,探探風聲。可電話打通了,他一聽到是嶽父的聲音,沒敢說話,立馬又掛了機。他不知道應該先和嶽父說什麼,他知道不管最初緣於什麼,他都是心虛的。

這樣猶豫著,星期六就過去了。晚上他拒絕出去參加活動,堅決不要浙江老板再安排小姐來了,他想一個人靜靜。在偌大空曠的別墅裏,他一個人走來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猶如一頭困獸,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裏尋找屬於他的出路。最後,他沒有洗澡就上床睡覺了。說是睡覺,怎麼睡得著呢?滅了燈的屋子裏被屋外的燈光虛虛地塗了一層,章江文躺在空蕩蕩的大床上看著這虛虛的燈光塗描出室內每一件陳設的輪廓,他細細地看著,甚至還看到燈光在清涼的秋風中怕冷似地顫抖了一下。他也怕冷地打了個顫栗,猛然間,秋雨一樣的冷清和寂寞湧了上來,瘋狂地將他圍裹了起來,他無法忍受這突襲而來的寂寞,一聲喊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富有彈性的床墊十分有耐性地晃了幾晃,然後又極為忍耐地承受著他的重量。章江文一聲喊叫,把自己像從一場怪夢中驚醒了似的,心裏一下子像這個床一樣變得空蕩蕩的,沒有了一點真實的感覺。他回顧了一下這個星期以來,和自己在這張大床上顛狂過的女人,好像過去了很久似的,她長得什麼模樣,都很模糊,想不起來當時和她在一起做愛時的感覺了。眼前縈繞的全是和老婆的影子,雖然沒有盡他的意,卻曆曆在目。章江文突然一躍從床上跳了下來,望著模糊的床發起呆來。過了很久,他才在心裏問著自己,這幾天在這張床上和小姐翻滾的那個在男人是我章江文嗎?章江文也可以這樣嗎?

第二天是星期天,章江文一大早就開車趕到了嶽父家裏。嶽父嶽母對章江文的到來很平靜,沒有章江文想象中表現出的那份驚訝,或者用異樣的目光看他。倒是兒子小豪埋怨他說,星期六爸爸和媽媽都不來接他,他在他們心裏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章江文一邊哄著兒子,一邊心想著,看來陳樂麗並沒有把他們之間發生的莫名其妙的爭吵告訴她父母,就是說,連他這一個星期住在外麵沒有回家,嶽父嶽母都不知道了。章江文越發弄不明白陳樂麗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了。

就在章江文把兒子哄開心了,要帶著他離開嶽父家時,嶽父卻把他叫住了,說是有話要對他說,他叫兒子到一邊等著,和嶽父來到了外麵。嶽父到了外麵聲音很小地對章江文說,你工作再忙,也得顧顧樂麗啊。章江文一聽,知道陳樂麗還是把什麼都告訴她的父母了,便有點生氣地問,陳樂麗把什麼都給您說了?嶽父點了點頭。章江文說,爸,我還是很顧家的。嶽父說,這我知道,你那天是不是忘記了樂麗的生日?樂麗為此才發脾氣的。章江文愣了愣,看著嶽父一臉的誠懇,拍了一下腦門說,原來是為這事,我的確忘了,那天我們和區長在一起吃飯,就……

嶽父咳嗽一了聲,章江文就不往下說了。嶽父是退休了多年的老工人,對待章江文像自己的兒子一樣,從來沒有把他當女婿看,使章江文在異地他鄉感受到了父親般的溫暖,他很敬重嶽父,嶽父平時話不多,隻要章江文一來家裏,嶽父很開心地忙來忙去,給他弄這個那個的,雖然不說一句關心的話,卻叫他感動。不像嶽母,總是抓住每次機會,給他上尊妻愛子的生活課。他一點都不愛聽。

嶽父這時才說道,江文嗬,我不用像你媽那樣給你多說,你都明白,樂麗像她媽一樣愛耍脾氣,你還得忍讓點,再說,小豪都這麼大了,你今年是四十的人了,應該更成熟一些,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要以家為重嗬。

章江文點著頭,他明白嶽父話裏的意思,雖然聽起來,是叫他忍讓老婆,卻還含了另一種更深層次的意思,那就是章江文在家庭問題上,不應該有異心。因為章小豪已經十歲了。

孩子永遠是家庭的紐帶。不論那個家庭鬧再大的矛盾,叫這個紐帶扯連著,總會把大矛盾化解到小,最後,再化解到無的。

章小豪把章江文和陳樂麗連接著,夫妻倆僵了幾天,還是和解了。章江文想著是自己粗心忘記了老婆的生日,陳樂麗想著自己也不夠冷靜,沒有問清原由出口就說了讓丈夫滾出去話,兩人雖都認為自己有錯,卻誰也不給對方道歉,尤其是陳樂麗,她從來就沒有道歉的習慣,即使明知道自己是錯,也總是在心裏認錯,然後在心裏將自己原諒。同時,她也沒有追問丈夫一個星期是住在哪裏的。她到不是對章江文有多信任,而是實在沒有關心別人的習慣,哪怕問一問是為了她自己和她的家庭。這倒叫章江文省了心,他也不用費盡心機地去給她編假話糊弄一下。章江文心裏有了鬼,可他麵對陳樂麗時心裏卻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愧疚,他認為這一切都是陳樂麗逼出來的,把他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丈夫硬逼成了這種人。誰叫她逼他呢?這樣一想時,章江文就變得理直氣壯的。當倆人再過夫妻生活時,陳樂麗還是老樣子,而嚐試過不同性生活的章江文感覺已和以前絕然不同,心裏為陳樂麗的冷淡索然無味。隻是比陳樂麗多些理性的他,為了表示他的悔心對陳樂麗表麵上比以前好了些,她冷淡,他熱著。

男人都是這樣,一旦在外麵做了對不起自己老婆的事,在家裏會對老婆變好些的。這或許就是男人彌補的一種方式吧。

但章江文絕沒有想過要對陳樂麗彌補什麼,結婚十幾年了,她什麼時候真心關心過他,什麼時候想到過他呢。再說了,你現在想著看重過生日了,還不是人家看我的麵子才給你在大酒店裏過生日,你不記好,卻叫我滾出去,你傷害了我,我就不能傷害你了?算是扯平。

一件事一旦有了開始,就會接著進行下去。章江文想著反正自己已經墮落了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再說,和陳樂麗在一起,隻是盡責任而已,想在她身上尋找到男人的激情,這輩子恐怕不可能了。章江文才四十歲,按一些雜誌上介紹的,四十歲男人才真正懂得了夫妻生活,懂得了享受生活,以前的都是積累的過程。章江文身體好,工作條件又優越,又不用他偷偷摸摸的,反正老婆又不真正懷疑他在外麵的行蹤,過上幾天,他就會去別墅住上一夜。現在的章江文已經沒有了行為準則,一場家庭矛盾,讓他徹底地改變了他的行為觀念。

這樣的生活對別的男人來說,是求之不得的美妙了,但對章江文來說,時間一長,他一樣覺得沒有了意思。這種沒意思得從一個小姐身上說起。有一個叫吳飛飛(弄不清是真名假名)的小姐,陪章江文最多,因為她豐滿又年輕,也很會賣弄風情,深得章江文的喜歡,過上一陣子,她不來,章江文就會想她了。每次吳飛飛來了,深情款款地和他聊天做愛,但事畢後,總是暴露出一個職業小姐的本色。比如,章江文由於喜愛吳飛飛,總要給她給一百二百的零花錢,有時為了試探她,給上五十塊錢,她也要,並且還要說聲謝謝。這叫章江文比較倒胃口,小姐就是小姐,眼裏有的隻是那多多少少的錢,難道做小姐就不能講點感情嗎?章江文時常在心裏想,如果哪個小姐對他像常人一樣對他哪怕投進去一點點的感情,他也會盡自己的努力去幫她的。真正從內心裏來說,章江文不僅僅隻是尋找肉體上的刺激,更主要的還是想真心實意地想得到一份能讓他依賴的感情,沒有感情滋潤的日子,是多麼乏味、無聊和空虛的日子啊。四十歲的人了,感情上沒有寄托,是悲哀的。

季小曼出現在章江文的生活裏,純屬偶然。

那天下午,章江文一個人去天馬服裝城檢查防火措施。這時候的章江文因為工作認真負責,幹得出色,已經提升為防火辦的副主任了。許多單位的領導一見章江文副主任來檢查防火工作,都有點悚他,但這個天馬服裝城卻沒有領導怕他。這個服裝城原是由部隊的一個老招待所改成的,一間間屋子出租給賣服裝的商販,他們實際上是在搞服裝批發,部隊隻是按時來收取房租,對服裝城的管理不像地方上有專門的管理人員,所以管理很不到位,服裝城顯得很混亂。部隊是章江文的老部隊,部隊管理處的人念著章江文原是老部隊的人,就沒有把防火辦的人看得太重,再說,他們認為已經房子已經出租,當時簽租用合同時把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及彼此該擔負的責任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合同上。按合同規定,防火措施是租房者的事,隻有找每個租用房子的人了。這麼一幢樓,一個一個地和小商販去談改建防火措施是不可能的,這個老招待所要改建防火設施也很難施工。所以,章江文隻好過上一陣子,就到服裝城裏來一間一間屋子檢查一次,看有沒有火災隱患。這些做小生意的商販,隻顧抓緊一切機會掙錢,哪裏有一點防火意識,給他們規定的不準在各自的屋子裏燒火做飯,要做飯得到指定的統一地點去做,這個地點不在賣服裝的樓裏,設在原來招待所的大飯廳裏,有專人管理,但做飯要交管理費。為了省下這筆錢,也是為了不脫離開攤位走那一截子路,一些商販就在自己的屋子裏偷偷地用煤油爐子做飯,有些甚至還用電爐子做。這非常危險,滿屋子擁擁擠擠的全是服裝,一旦失火,燒起來可是比什麼都要快。所以,章江文經常突然襲擊去服裝城檢查,以防範於未然。因為,這個片區歸章江文負責。

章江文一進服裝城的門,就抓住了一個用電爐子做飯的。這個人就是季小曼。當時季小曼沒有想到章江文會是防火辦的,她隻把他當成了來買衣服的。章江文一亮出工作證,季小曼慌了,去拔電爐子的電源線時,差點把鍋打翻。章江文惱怒地衝季小曼發了一通火,當即要查封季小曼的服裝店,季小曼傻眼了,兩隻手用力地推著門,不讓章江文查封,她怯怯地望著一臉怒容的章江文,一臉哀哀的表情,卻沒有說出一句告求的話。章江文是說一不二的人,從包裏掏出一個封條,刷上膠水就往門上貼。季小曼騰出一隻手去擋,封條貼在了她的手上,她又不敢撕掉封條,隻是把手甩來甩去的,但甩不掉粘在手上的封條。章江文還從來沒有碰上這樣和他無聲對抗的,正要去撕下季小曼手上的封條再貼到門時,從圍觀的人群中擠進來一個瘦瘦的中年女人,插進了他和季小曼的中間,一臉討好地對章江文說,大哥,求您饒了我們這次吧,下次我們再不敢用電爐子了。

章江文哼了一聲,說還能有下次嗎,這次就叫你們關門。

瘦女人求饒個不停,章江文根本不理會她,抓過季小曼粘有封條的手,撕下封條,就往門上貼。瘦女人看求饒不行,給季小曼使眼色,讓她上前阻攔,季小曼理解錯了,把章江文貼上去的封條撕了下來,由於用力過猛,把封條撕破了。

撕破封條,季小曼就成了防礙執法人員執行公務了,與之前她與章江文糾纏的性質就變了。章江文一見大怒,立即掏出手機給消防隊打電話,叫他們通知公安部門過來處理。

一聽公安要來,瘦女人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地嚴重了,也不求章江文了,隻說電爐子是季小曼燒的,封條也是季小曼撕破的,所有的責任都由季小曼來承擔。章江文不管這些,很平靜地說,你們不光是防礙我的公務,撕破封條,性質變了,你們都脫不了幹係。瘦女人急了,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季小曼,你這個狐狸精,你燒電爐子,害了我的店,你撕毀封條,要把公安引來,你要把我害死呀,你這個害人精。

季小曼被罵得滿臉赤紅,知道闖下大禍了,她咬著嘴唇,始終低著頭,不管瘦女人怎樣地毒罵她,始終沒有還一句嘴,隻是抬起頭來時,眼睛裏含著兩包淚水。

章江文這才發現季小曼的眼睛很大。

瘦女人見季小曼沒有像她一樣用哭鬧來博章江文的同情,更加來氣,大罵道,狐狸精,你高興了,你給我滾,愛到哪兒到哪兒去,哪怕去當小姐,我也不管你了,我不要你這個狐狸精了,滾!

章江文的心抽動了一下。瘦女人罵的這些話,觸動了他心裏的疼處。他想到了那次他老婆罵他叫他滾出去的話。

消防隊和公安人員趕來時,章江文已經改變了主意,隻是叫他們協助強製性查封了這個服裝店,至於撕毀封條的事,他說是他不小心撕破了。為此,他還對公安和消防人員賠了幾句好話。

待章江文把整個服裝城檢查完,天快黑了。冬天的天黑得早,即將來臨的黑夜和冬天的寒風催促著人們匆匆忙忙的趕路回家或者去赴宴聚會。章江文為這份早來的夜色緊逼著匆匆走到自己的車前,掏出鑰匙打開車門,正準備彎腰上車時,聽到一個怯怯的聲音對他說,大哥,謝謝你了。

他回過頭來一看,見是被他查封的那個服裝店裏的大眼睛女孩。他愣了一下,心想著現在的世事真是好玩,你處理了他,他還要謝你。因為是這個被罵著叫滾的女孩,章江文便直起身子,對她說道,我查封了你的店,你為什麼還要謝我?難道你不恨我?

我不恨,因為那是你的工作。我謝你,是你沒有把我撕毀封條的事告訴公安,我……

別說了。章江文用手製止住季小曼,溫和地說,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

季小曼愣了愣,一下子哭了,這回哭出了聲音。

章江文走過來,對她說,你別哭了,不是我跟你們過不去,你們根本不考慮燒電爐子的後果有多可怕。

季小曼含淚點著頭,說,大哥,我知道很危險,可我姑媽說沒事,她叫我燒的,出事了,她卻把所有的責任都怪罪到我頭上,還那樣謾罵我……

章江文才知道這個女孩隻是替自己姑媽打工的,便對她說,好了,別哭了,你快回家去吧,天快黑了。

季小曼聽章江文這樣說,哭得更曆害了。邊哭邊說,我哪還有家回呀,我家在穀平縣,父母都離婚了,他們為了自己再結婚,都不要我,我是來投奔姑媽的,現在姑媽的服裝店又叫你封了,她趕我出來了,我……

章江文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在防火辦呆了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難題。他實在是有些束手無策。

天就黑了。

章江文不可能把一個沒有家可回的女孩扔在大街上不管的。在這個冬天的夜晚,他讓女孩季小曼上了他的車,把她拉到一個飯店,自己掏錢請她吃了飯,又給她登記了一個房間,把她安置好後,才開車回了家。

後來,章江文想著,這算不算是他婚外戀的開始呢。他在女人問題上,還沒有自己掏錢投資過,但對季小曼卻是個例外。他不但投資了五萬元,很快在解放路繁華地段和季小曼合夥開了一家名叫“小曼精品店”的服裝店,同時,章江文還接受了一個老板送給他的三居室房子,自從上次陳樂麗讓他從她的房子裏滾出去後,他想應該有個房子了,他要了老板給他的房子,暫時借給了季小曼住著。

章江文當時為季小曼做這一切時,並沒有想著是要把季小曼發展成自己的情人。他隻是想真心實意地幫助被自己無意中傷了一下的季小曼,同時也是想借著幫助季小曼,自己掙些光明正大的錢,免得以後心虛。

但季小曼卻很自然地成了章江文的情人。那天,他們為了慶賀服裝店正式開張,兩人在飯店猛喝了一通酒,然後章江文送季小曼回到她住著的三居室。季小曼是個性格憂鬱,卻懂得體貼人的女孩,她看著自己在陌生的城市裏終於有了著落,心裏開朗多了,那天情緒非常好,在屋子裏借著酒勁又跳又唱的,一點也不像以前性格內向的季小曼了。章江文看到季小曼的變化,心裏也很高興,心想著自己幫助這個被父母拋棄的女孩算是幫助對了,不然,她淪落到社會上,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呢,說不定就會和他經曆過的那些小姐們一樣。章江文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心情變得特別好,在季小曼的拉扯下,兩人唱歌跳舞,瘋了半個晚上。最後,他們進了臥室,很自然地睡在了一起。兩人誰也沒有說一句出格的話,誰也沒有強迫或是誘惑誰,自然得像一對結婚多年十分默契的夫妻。剛開始,章江文心裏還盡量克製著自己,季小曼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今後的路還長著,自己不能毀了她。可季小曼願意和他在一起,她溫柔地偎在他的懷裏,感激的話在這個時候已經過時了,現在說的話已經是章江文這個年齡的人不可理解的了。

季小曼說,你怕什麼,我又不要你承擔什麼責任;也不要你離婚娶了我;我也不是用這種方式感激你;我隻是喜歡,真心實意地。隻要我喜歡就行,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她撲閃著一雙溫柔如水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章江文。

章江文沒有說話,季小曼不是小姐,她不僅柔情,還有真情,而他已經慢慢變得枯萎的心正需要這樣的情感來焐熱,來營養,來滋潤。

季小曼說,你這個年齡的男人正是有魅力的時候,你還不知道你多有魅力吧,我會讓你感覺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