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水的日子:溫來軍作品集42(1 / 3)

剛開始,我母親和小舅對團場的農業生產感到很新鮮,上百人一起去田裏勞動,上工下工都排著隊唱著歌,光是那氣勢,就和一般的農村不同,壯觀得叫人看著都激動。幹活也很有意思,你爭我趕,還時不時地有人站在地頭,打快板喊號子加油,幹起活來一點都不覺得累,比在老家生產隊幹活有趣得多。這種氛圍把住地窩子的艱苦給衝淡了,慢慢地,母親的心裏就不後悔來新疆了。

當時的情況,我母親根本沒想到,她會和當連長的父親之間發生什麼事。父親當時多精神啊,年輕輕就當了連長,要個頭有個頭,要臉麵有臉麵,連隊有多少女人用愛慕的目光盯著他啊,剛從內地來的母親連想一想的念頭都不敢有。再說,當時父親正在追團部幼兒園一個叫江文英的女人呢,那個江文英對年輕英俊的父親也有意思。隻要逮住去團部的機會,父親騎著馬總要去江文英那裏坐坐,兩人的關係越來越明朗化,那些暗戀著父親的女人,都泄了氣,那有我母親的份,提都不用提。

緣分這玩意很奇怪,有時說來就來。命中注定我父親和母親有緣,誰也沒辦法。

那年冬天,團部那麵突然傳來消息,幼兒園的江文英要上調到喀什去了。三連的人把這個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我父親堅決不相信,前幾天他去團部開會,還見到江文英,沒聽她說要去喀什這檔子事啊。想著這事有些蹊蹺,父親趕緊騎馬跑到團部,想找江文英問個明白。等他趕到團部,看到幼兒園那邊停著一輛大卡車,一問,還真是江文英在收拾搬走的東西。父親還沒找到江文英的人,就有團部的熟人把他拉住,悄悄告訴他,江文英這次不光是調到喀什,她還嫁給師部的一位副師長。副師長的老婆得病死了,他這次來檢查工作時看上了江文英,立馬讓團長他們去和江文英談話。喀什是多少人夢想著去的地方啊。江文英連個殼都沒卡,沒等團長說完就同意了,副師長要帶江文英一起回喀什,說他的孩子沒人照顧,急著和江文英完婚呢。

父親像被人用棒子狠擊了一下,懵了,半天才緩過勁來,非要找江文英問個明白。那個熟人趕緊拉住他說,你不想活了?人家和副師長你情我願,已達成婚姻共識,這會兒已經是副師長老婆的身份,你怎麼去問她?再說,你一個小連長,拿什麼去和人家副師長比?明擺著不是雞蛋碰石頭嘛!

父親肯定不敢和副師長去爭女人,他在熟人的勸說下,含淚牽著馬走了。父親越走心裏越難受,越想心裏越覺著窩囊,一時沒法發泄心裏的痛苦,便到團部代銷店買了一瓶白酒,咕咚咕咚像喝水一樣,仰頭灌下肚子,跳上馬背,揚鞭飛奔而去。

寒風陣陣,內心被悲痛和絕望折磨著的父親在馬背上顛來倒去,酒勁上來,身子就軟了,他暈頭轉向,分辨不清是往哪個方向跑,不停抽打馬,好像那一片蔓延開來的憤怒能從鞭子下渲泄出去。馬能識途,馱著醉醺醺的父親跑回塔爾拉。

塔爾拉的冬天寂寞又幹冷,尤其是下雪後,那冰冷便自此凝結一般,除了白色,地裏絕對看不到一絲其他顏色,雪野沒有一點溫軟的意味。這樣的季節裏,塔爾拉的人沒活幹,日子單調而無趣,大家隻有在地窩子裏睡覺,或者幾個人湊在一起打牌、吹牛。那天,小舅糾結幾個人去別人家打牌,外婆心情不好,我母親又挺沒眼色地和她頂了幾句嘴,外婆更覺得鬱悶,便躺下睡覺。我母親賭氣,一個人出來在外麵的雪野上溜達,走了一陣,母親覺得沒意思,到處都是雪,連方向都讓雪給掩埋了,雖然壯闊,卻壯闊得沒有一點內容,人都住在地下,地上連個能看到的物體都看不到,無聊透頂。母親又不想回自己家地窩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她唯一能做的趣事,隻有在雪地上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