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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感到秋雲和江成都有了很大的變化,秋雲獨來獨往,很少與老師們搭腔,對江成更是冷若冰霜。江成呢,愈來愈沉默,往往整天說不上兩句話,與同事們隻是在早晨第一次見麵時客套一句,唯獨與自己和東山的話多點,也隻限於沒有其他人在場尤其是秋雲不在場的時候,課餘時間往往坐在辦公室裏看書讀報,做筆記,他的讀書筆記老是放在口袋裏,猜不出他記些什麼。秋雲的大黑狗很戀舊,江成看書,它長時間蜷縮在他腳邊,一動也不動。江成看書累了,伸手撫摸它的腦袋。秋菊笑道:這狗有點意思啊。江成難得地感慨一句:狗比人更講交情。
江成的變化讓秋菊擔憂和心疼,她雖隻比江成大幾個月,女孩兒成熟得早,一直像姐姐那樣關心江成,打從開始用少女的眼光審視世界起,就特別關注江成,在她心目中,江成是一位近乎完美的男孩,俊秀中透出幾份陽剛之氣,舉止文明,談吐文雅,有君子之風,古道熱腸,聰明而執著,樂觀自信。她的青**裏常常有與江成的故事。
秋菊想起江成以前說過,遊泳最能釋放情緒和體力:放學後我們去水庫網魚,好不好?江成欣然同意。
放學後,東山背著漁網,江成提著竹籃,秋菊跟在後麵,大黑狗跟在秋菊後麵。秋雲見了,朝大黑狗喊:黑子,回來!跟好人學好人,跟叫花子睡廟門。跟在遊手好閑打漁摸蝦的人後麵能學什麼好?這話明顯指桑罵槐,指著和尚罵禿驢。秋菊轉身準備回她幾句,被江成拉走了。
來到水邊,東山脫了外套,踢掉拖鞋,從秋菊手上接過網,遊到深處,讓江成牽住漁網的一端,自己踩著水下網,說:依我看,秋雲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除了那張嘴像刀子一樣鋒利外,還有什麼長處?一瞅她那樣子,我就煩,不是看你的麵子,早就擰斷了她的脖子。秋菊坐在一塊被水洗刷得光溜溜的石板上,將兩隻雪白的腳丫伸進水中,拍打著。笑著對江成說:江成,說句讓你不高興的話吧,若論鬥凶使狠,殺豬屠狗,打魚摸蝦,投機倒把,坑蒙拐騙,咱這桃花川啊,屬東山第一,並且,沒有第二!東山哈哈大笑:想不到啊,在你秋菊心目中我居然這麼能幹。秋菊說:好好珍惜吧。東山與江成下完漁網,遊到秋菊身邊,東山伸手拿過上衣,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遊泳牌香煙和火柴,點燃後裝進去,小心地將衣裳放在水濺不到的地方:不過,這話我聽起來怎麼這樣耳熟?秋菊說:大概是哪位名人也讚美過你吧?東山吐了一個圓圓的煙圈:很有可能!秋菊將毛巾丟給江成:擦幹,早點起來,比不得東山,不常遊泳,小心感冒。
東山將煙頭彈得老遠老遠,頭埋進水裏,泡了很長時間,抬起來,猛搖一陣,長舒了一口氣,問:江成,星期天有空不?江成想了想:應該有空閑。東山說:隔壁楊山村有一位**,因為家庭成分是地主,唯一的兒子30出頭了,還沒有說上媳婦,近來媒婆給介紹了一個女子,對方提出要800塊錢的彩禮,一時湊不齊,想變賣點舊東西。星期天去看看?江成問:你看過?東山手伸向秋菊:借你的毛巾擦擦頭發。秋菊說:沒門!爭口氣行不行?又去坑人家孤兒寡母呀?東山隻好用手拂去頭發上的水珠:上周去過。江成起身坐到秋菊腳邊:有重器不?
她公爹在清道光年間做過一任FJ省一個窮地方的縣令,封文林郎,正七品,官不大,任實缺短,東西都是道光以後的,收藏價值不高。不過,有兩樣東西你可能感興趣:一是明嘉靖年間徐時泰東雅堂影摹宋本的《柳河東集》;一是明唐寅的絹本《吹簫圖》。《柳河東集》雜在一摞廢舊書的中間,《吹簫圖》掛臥房的牆上,估計主人不知道它們的價值,你去看看是不是仿製品。東山說著遊過去收網。
秋菊問:剛才嘀咕些什麼?什麼“文林郎”?什麼“東雅堂”?什麼“影摹宋本”?什麼“絹本”?江成笑道:一下子說不明白,以後慢慢告訴你。秋菊從江成頭上抓過毛巾,將腳上的水拭幹,穿上鞋襪:星期天我也玩玩去。東山忙說:別,別!你還是在家歇涼吧,有你在場,生意準砸。秋菊瞪了東山一眼:偏去,專門砸你們的場子!
東山和江成讀小學五年級時有一次掘墳挖墓的經曆,因為兵兵球外交,引來尼克鬆訪華。以後幾年,各地興起一股打兵兵球的熱潮,各種名目的兵兵球賽如火如荼。桃川小學隻有一個殘破的水泥球台,不能再用,江校長多次找貧下中農管校代表要水泥和磚,管校代表被逼無奈,指著學校後山說,上麵有幾座官僚地主的墳,裏麵有好多青磚,你帶學生去挖來。江校長搖頭,說那是挖人祖墳。管校代表批評他,思想封建,墳裏的主兒都是剝削階級,榨取過咱們祖宗的血汗,取他幾口磚算什麼?江校長真的帶領學生去挖墓。東山和江成無意中挖開了一座大墓,墓主為一男子,屍體完好,墓內有不少金元寶和金銀器皿,還有一些壇壇罐罐。那時大家不知道文物的價值,隻知道金銀貴重,肖書記很高興,見東山和江成一人手裏拿個滿是泥土的盤子,說:所有的東西上繳國家,兩個盤子賞給這兩個小家夥玩。東山的父親嫌墳墓裏的東西晦氣,不讓拿回家,他隻好擦幹淨,擱在江成家裏。自此,東山和江成對古瓷器、古籍、古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看了不少這方麵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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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四月底,鄉村的早晨格外清秀明媚,帶露水的風兒送來陣陣槐花香氣。春蘭燙了兩張苕粉巴皮,切成粉條,燒水煮熟,江成吃後,先來邀秋菊。秋菊正在吃麵條,姑媽忙盛了一碗,江成推讓了一回,勉強吃了半碗。臨出門,將兩個熟雞蛋塞到江成口袋裏,吩咐:早去早回哪!江成答應著出門。
東山正蹲在院子裏水井邊喝粥,他爹坐在門檻上,端一大碗紅薯,邊啃邊數落:放著正經活不幹,整天遊手好閑,這樣的好天氣,不掙工分!咱隊裏去年每個勞動日是三角六分錢,兩個勞動日能稱一斤豬肉!……
東山將碗擱在井台上,喊妹妹拿進去,順手從他爸爸碗裏抓起兩個紅薯:整天嘮嘮叨叨的,煩不煩?朝秋菊和東山揮手。別進來,這屋裏晦氣,咱們走!
路上,秋菊問:你們搗鼓那些盤呀,碟呀,破書廢紙能倒弄什麼名堂來?江成跟她講文物的價值,增值空間。目前文物價格低,經過特殊時期,散落民間的多,人們還沒有認識到文物的價值,大家手頭還緊,是收藏的最好時候。
秋菊又問:手頭的兩個盤子也有價值?
江成笑了:都是寶貝。東山那隻是盤子,我那是洗,古人洗毛筆的器具,都是明朝成化年間的青花瓷。它的主人是明朝嘉靖時授翰林院編修,曆任南京國子監祭酒、禮部尚書等職,加封武英殿大學士。明朝沒有設丞相,武英殿大學士實際上就是宰相。
秋菊笑道:看來投機倒把,坑蒙拐騙也不容易啊!你們從那次掘墳盜墓後才對這些古董感興趣的吧?
東山說:怎麼話到你嘴裏就變味呢?姑奶奶,到時你可千萬別亂哇哇啊。
秋菊瞪了他一眼:偏要戳穿你的把戲,想靠這發財,門都沒有。
楊山莊坐落在一座小山的陽坡,房子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百分之七十以上是明清式青磚民居。據說早年祖先定居時曾請風水先生看過,風水先生說這地名為燕子撲梁,子孫一定發旺。楊山莊在晚清時的確出過13個舉人,1人中進士後被點翰林,154人考上秀才,還出過1位將軍。一百多戶人家的村子,所占有的田地綿延小半個縣,從山腳到山頂是一色青磚條石鋪的道路。周圍好幾個縣,提起楊山莊,上了點年紀的人都知道那村子出過不少官。
有一則故事是這樣講的:說從前楊山莊與該縣另一個大壪子柳村結親的比較多,柳村的富豪多。一天一個財主來楊山莊串親戚,傍晚時兩親家在壪子裏散步,柳富豪繞著村子走了一圈,感覺比自己的柳村小多了,問:親家翁,莊子有多少人?楊親家回答說:200來人吧。柳親家笑了:原先認為你們壪有多大?原來隻有200來人,我們柳村有4000多人!楊親家問:親家,你指什麼人呀?我們壪子有200個頂子!像我們這樣的也算人?說得柳親家啞口無言。轉身時天已落黑,柳親家問:剛才在路上聽見許多人家發出嗡嗡哼哼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楊親家笑道:沒有聽過吧?那是我們壪子的風水在叫出!說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