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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秋雲一言不發，吃完後默默回房，早早掩了門。江成陪姨媽看了一集《霍元甲》，也進房看書。兩集電視劇的間歇期，竹梅進來，問：二哥，今天風向有點不對哩。江成放下書，問：怎麼個不對？竹梅順手操起梳子，梳理著二哥的頭發說：頭發這麼亂，沒有人梳理，往日是西園桃李東園柳，兩處並著一處栽，如今勞燕紛飛，這正常嗎？江成笑了：學兩句戲文往老哥身上亂用哪？這時，《霍元甲》的主題曲響起，竹梅匆匆出去了。不久，秋菊推門進來，拿起江成放下的書，看了看封麵，是《孫子兵法》，笑著問：一個生意人，看兵書幹嗎？專門對付朋友啊？江成感慨道：阿姐啊，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做事先得學會做人，想辦好一件事，得洞明世故人情。秋菊點頭：是啊，爸近來很煩，倒不是因為錢，生氣是因為自己一手栽培的人，居然這麼不擇手段地算計他。讓我來請你過去，陪他喝酒聊天。江成說，這倒沒有什麼，小人曆朝曆代都有，並且好像自來君子鬥不過小人。
江南的秋天，白天雖然炎熱，夜裏比較涼爽。蟬聲遠沒有夏季那麼高亢和熱鬧，青蛙也沒有以前叫得那麼起勁。北邊綿延起伏的山峰在水麵上投下彎曲的黑影，林場向東南呈扇形鋪開，新月朗照樹木梢頭，夜裏墨色的樹葉平添了幾分生氣。江成和秋菊將原來的村林場和知青林場合二為一，改稱秋江林場，兩個場部恰好位於扇形的圓心和弦中心位置。林場由四座小山丘組成，小山丘之間是梯形山地，加上東邊屬於村林場的10畝平地，共有50多畝。西邊的場部處於林場最高處地一片平地上。江成站在門前，環視著整個林場一眼，與秋菊商量：50多畝地，搞點什麼呢？秋菊說：種糧食不劃算，搞經濟作物。江成建議搞花木盆景，看好花木盆景的市場前景，秋菊表示讚同。秋菊聊到服裝廠，江成想起前天東山找他談過心，分析桃花川辦服裝廠的不利因素，交通不便，信息不靈，資金短缺，銷售渠道不暢，沒有熟練工人，缺乏技術，不能將村集體綁在服裝廠這架戰車上。秋菊好半天沒說話，許久小聲問江成：麼辦呢？江成說：東山分析是很有道理的，硬將村集體經濟綁上去，也不好。秋菊沒有接腔，江成接著說：不過，服裝廠還是可以辦的，辦不了大中型的，辦小型的，實在不行可以搞來料加工嘛。秋菊舒了一口氣：對。東山分析來分析去，就是沒有分析自己，除了收集那些盆盆罐罐外，他對任何事情都缺乏信心和激情！竹梅催促道：別談工作了好不好？我冷，進去哪。
姑媽將菜弄好，搬上餐桌，老支書招呼江成坐下。秋菊拎起一隻紫沙壺，給江成斟了半盅酒，然後給爸上了滿滿一大杯：別向爸學，一生就愛這杯中之物。老支書呷了一口酒，說：嘿，這話不差，姑爹之所以吃江出納的虧，全是這口酒害的。當初之所以讓他搞出納，說到底就是酒桌上投緣。結果清清白白搞了三十年工作，臨到退休還落個黨內口頭警告的處分。江成陪他抿了一口酒，思索著，有必要給潑飄冷水，不然他老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怨天尤人，生活在那段陰影裏走不出來。他說：姑爹，關起門來說心裏話，按我說，鎮黨委處理你這件事情既講原則有照顧到老同誌的感情。嚴格來說，您是有責任的，說到村幹部私分救災物質，很明顯，事實是村幹部比村民分的多得多，東西雖小影響卻大；那兩家的買樹款，在你是忘記入賬，可是別人可能有自己的看法；至於那2000元的借條，是有蹊蹺，但如果當初將欠條撕得爛碎，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嘛。老支書端著酒杯，望著江成發了半天呆，長歎一聲，放下酒杯。
廚房裏，竹梅笑著說：二嫂，瞧二哥哪，被你寵得不成樣子了，居然敢派嶽父的不是！秋菊罵道：狗婆兒，胡說些什麼？攏共一個哥哥，要幾個嫂嫂？竹梅說：我隻認你一個，李秋雲不當叛徒我不姓江了！秋菊竹梅端了飯碗來飯桌時，老支書正與江成談辦服裝廠的事，老支書幫著出主意：村委會意見不一致，就開黨員組長會議，舉手表決。江成說，再想想辦法。討論著，江成留意到秋雲的黑狗溜進來了，起身告辭。竹梅堅持留下來陪秋菊聊天。
江成走下山丘，老遠見秋雲坐在路旁的青石上，雙手架在膝蓋頭，下巴枕著手臂。江成走過去，小聲說：回去吧。秋雲沒有動彈，伸手去拉，秋雲將手臂拽開，江成低下頭，月光下，見秋雲睫毛上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心頭一熱，說：小心著涼了，早點回去。秋雲哭道：不要你假惺惺的，讓我死在這裏！江成抬頭望著西邊的山峰，殘月臥在連綿起伏山巒上，餘輝斜照著，目光停在那座叫做臥虎崗的山腰的墳塋上，那裏埋葬著他的父母和兄長。回過身來，仔細瞧著秋雲，眼前晃出一望無邊的金黃的油菜花，一位身穿白底碎花連衣裙的小姑娘在花叢中跳著，唱著，“油菜花，碰碰黃；嫁了女，苦了娘。……”江成伸手將秋雲輕輕抱起，秋雲摟著他的脖子，邊哭邊數落：秋菊那**真會見縫插針，但凡鬧點別扭，就來找你！江成抱著她，越過溝溝坎坎，一口氣回到場部。林場大門還沒有關，姨媽還在電視機前，秋雲讓江成將她放下來，拉著手問：累吧？江成說：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