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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雪並不能給人以天寒地凍的感覺，下在節日裏的雪倒給人間添幾分喜氣，薄而脆的積雪，如透明的處子的肌膚，讓人感到親切、驚喜和純潔，聯想到春天的泉水，春天的花朵和春天的故事。
大年初一，江成帶著竹梅踏著雪前往廠裏給看廠的老支書拜年，秋菊和東山正好都來了，互致新年祝福，相約著到各個壪子去給村民拜年。先去李家壪，姨媽熱了年糕，秋雲端上桌，母女倆陪著，大家都沒有說什麼話，場麵有點悶。為了緩和氣氛，姨媽笑著說：成子，瞧你桂花嬸，都快四十的人哪，昨日夜裏還給誌剛添了個小妹妹。真是笑死人。江成吃了一驚，心想，這不是計劃外生育嗎？看來村裏在這方麵工作做得不夠，朝秋菊和東山望了一眼，他們也很吃驚。
出李家壪，便去陳家莊，轉身回肖家莊，安排在秋菊家吃早飯。秋菊哥嫂都回家過年，嫂子也是從農村考出去的，熟悉農家風俗，出來熱情地招呼大家坐下，上茶，從房裏裝了一盤糖果放在八仙桌上。微笑著招呼江成：進來一下。江成跟她進到房裏，她問：表弟，跟我妹妹早點將關係明確嘛。江成笑著：什麼關係？不是很好的朋友嗎？秋菊嫂子笑罵道：臭小子！應了劉三姐那句歌詞，十個男兒九粗心！知道妹妹多在乎你不？你的名字每天要念叨無數遍，一有空就給你織毛衣，常對著你的相片微笑。小子，好花當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錯過了姻緣，哭鼻子去！瞧你這傻樣，隻知道傻笑！大家在秋菊房裏聊天，江成進去後留心看了秋菊書桌一眼，果真擺了一個小鏡框，裏麵嵌自己的一幀照片，床對麵粉牆上，懸掛著秋菊自己書寫的古詩《貧女》。江成內心感慨，秋菊的毛筆字越發娟秀了。
飯後，春紅找東山回去打年糕。秋菊、竹梅與江成去江村走了一遭，秋菊和竹梅興致很高，建議爬山賞雪，春蘭將孩子塞給五嬸，也湊熱鬧。
江南下雪的日子不多，下這麼大的雪更是少見，一行人爬上桃花川北麵的山梁，天空中偶爾飄著雪霰兒，砸在人的臉頰、鼻尖、張開呼吸的口中及頸脖上，弄得人酸疼酸疼，麻酥酥的，山頂的積雪厚而硬，腳踩在上麵咯吱咯吱的，像棉桃敲擊鼙鼓所發出的聲音。站在山頂四處張望，天地一片蒼茫，回首桃花川，積雪裹蓋的房屋宛如白玉的東海龍宮，低空中氤氳的炊煙似蕩漾的海水，而小丘、溝渠是被雪鋪成的海底，遠處的桃川水庫在兩岸連綿的雪山簇擁中恰如白雲環抱中的淺淺的、明亮的天河。秋菊望著遠處，感慨道：歲月易逝，人生苦短，天地蒼茫，路在何方？竹梅對著遠處大聲喊：菊姐！別悲觀！跟著我二哥走就是了！秋菊罵道：瘋婆娘!發神經了？春蘭也微笑著說：這話不錯嘛！秋菊在雪地上坐下來，啜著氣：啊，明白了，原來一家人合夥欺負我這個外人呀！春蘭笑著：都是一家人嘛!
竹梅爬上一個看似最高的山尖，天地蒼茫，群山像條條白色的應龍，張牙舞爪的撲向大地，大聲問：二哥，這些山脈叫什麼名字呀？江成告訴她，叫大幕山。竹梅背著北風唱起了自己最愛的那首叫《梅》的歌：
都說你迎霜傲雪，
都說你冰晶玉潔。
梅呀，寂寞在村外斷橋邊，
啊，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竹梅的嗓子脆嫩甜美，比作白靈鳥哪，真是太貼切了，她是這大幕山的小百靈。雪茫茫的群山之顛，前無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地方，一隻百靈，春天的小百靈，唱著淒美的歌，多麼賦有詩意，詩意由凜冽的北風，曠世的孤獨和讓人傷感的歌聲構成。江成見竹梅的鼻尖、耳尖凍得紅紅的，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圍在她的脖子上。在一座山梁上，竹梅見一隻受傷的兔子滾下坡去，雪地上留下瓣瓣殷紅的花骨朵。竹梅想，這隻兔子肯定受了重傷，這樣冰天雪地裏，呼嘯的北風中，一隻受傷的兔子獨自匍匐在這寂寥的曠野中，怎樣熬過漫長的冬夜？心中湧起無限的憐憫，央求江成抓住它，要帶回去療好它的傷。江成好些時沒練拳腳了，也想試試身手是否依然敏捷，飛身跳下去，小白兔沒命地朝山下滾。原來兔子後腿長而前腿短，上坡時快步如飛，卻不會走下坡路，江成隻追趕了幾十米遠就將它逮住了。小白兔嚇得直打哆嗦，竹梅伸手接過它，仔細檢查了它的腿，發現小腿被什麼東西咬傷了，掏出衛生紙揩幹它腿上的血跡，解開脖子上的圍巾包住它，抱在懷裏，梳理著它光滑的毛，憐惜道：可憐的小寶貝。秋菊拍打著江成身上的雪，小聲責備他：這山梁凸凸凹凹的，摔傷了麼辦？江成笑道：沒問題，你放心。秋菊瞪了他一眼：就你能。見江成老是望著竹梅包兔子的那條圍巾，知道是秋雲編給他的，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棕色圍巾，圍在竹梅脖子上，說：快將那條還給你二哥，看他多愛惜它。她這麼一說，江成才回過神來，暗自歎了口氣，心想，原來這已經是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