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我經常跟著驢屁股跑,不能三天兩頭就換鞋,要有結實鞋穿。”

“我家男人地裏幹活都很費鞋,你天南海北到處跑,哪能不費鞋。”

“我就是穿鞋的命,有掙錢的命就好了。”

“一個女人家可以到處跑,夠好的了。世界上的錢多得很,有金山,有銀山,能掙得完嗎?三姑,看看你的鞋幫子,繡什麼花?”

二嬸看見三姑穿過繡花鞋,還沒有看見三姑繡的花,心想一個成天拿鞭子的女人拿繡花針,能繡出像樣的花嗎?二嬸繡得一手好花,也是一個愛挑剔的女人,看了哪個女人繡的花,她都會挑出一兩處拙笨的地方。

“不好意思給你看,你手巧,是繡花行家。”三姑知道二嬸想挑毛病。

“鞋穿在腳上,誰看不見,還怕我看一看嗎?”

看見三姑推諉,二嬸更想看看。二嬸心裏想,天下的女人一茬接一茬,都是門裏的貨,隻會縫衣做飯帶孩子。三姑是個門外的人,哪個女人都得讓她三分,可她未必是個門裏的好女人。

三姑嘴上推諉,還是起身推開門進了窯洞,拿出兩個鞋幫子,遞給二嬸:“看看哪裏繡得不好,給我指點一下,讓我多少有個長進。”

二嬸把鞋幫子拿在手裏,看見繡的是兩朵蓮花。紅的花,綠的葉,都是用絲線繡的,小巧精致。

“哎喲喲,我的侄媳婦,你的花繡得真好,怕你二嬸都比不上。”

“二嬸,你別誇我了,侄媳婦都不知道自家的門朝哪開了。”

“二嬸都要讓你三分了。不過,荷葉繡得不太舒展,擠了一點。”

“二嬸畢竟是行家裏手,一眼就能看出個究竟來。下次繡,改一改。”

“天不早了,我要去煮飯。一會兒還要給二小去送飯。”

“吃什麼?”

“稀飯,再蒸點玉米麵窩窩。”

“你真親你家二小,我家幾年都沒有吃黃黃的純玉米窩窩了,想起來都嘴饞。”

二嬸咂巴了一下嘴。

“那是你愛節省。我家二小一早就到地裏幹活,得吃結實點的東西。再說,一個男人,白天不吃好點,晚上能行嗎?”

三姑哈哈大笑,二嬸也跟著哈哈大笑。

“原來你蒸玉米麵窩窩是給二小喂料。你真是隻饞貓,難怪你過門那個晚上,你家的窗戶底下蹲著一溜人聽動靜,個個聽得魂不守舍。”

二嬸說完,笑得彎了腰。

三姑笑得流眼淚。

三姑做好飯,安頓兩個孩子在家吃飯。然後把飯裝在瓷罐子裏,用布包了窩窩,到地裏給二小送飯。村裏人有個習慣,男人早上到地裏幹活,為了多幹活,不吃早飯,半晌才由家裏的婆姨或者小孩子送飯去。二小家也不例外。

三姑出村後翻過一個小山,遠遠看見二小在地裏幹活。她加快腳步,想早點到地頭,讓二小早點吃飯。三姑剛到地頭,旁邊地裏正在吃飯的二伯就提著飯罐子湊過來。二小收起榔頭,順手撿起地上的草根擦了擦榔頭,走過來吃飯。

“我家沒有燒的炭了,三姑給我馱一馱子。”二伯說。

“行。”三姑說。

“不過,這幾天風聲緊,你敢去嗎?”二伯有點擔心。

“沒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三姑說。

“早上碰見鄰村的三蛋子,說警備隊帶著日本人進了他們村,牽走了幾頭牛,還抓走了兩個人。”二伯說。

“沒事。在家還不是讓人抓走。現在,命不是自家的,在哪都一樣。歇息兩天我就出去。”三姑說。

二小隻顧吃飯,當著二伯的麵不好阻止三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