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年,生意清淡,不好做。三姑想,還是先馱炭,有些人家年前準備的炭快燒完了。她脫下過年的新衣服,換上年前的舊衣服。二小拿出一串鞭炮,劈劈啪啪放起來。鞭炮聲停,三姑“啪”“啪”連甩兩個響鞭,趕著驢出村。
隔壁二嬸從廁所裏伸出半個身子,說:“出去小心點!”
三姑說:“好。”
立春已經半個多月了,仍然沒有一絲春意,依舊寒氣逼人,清晨寒冷刺骨,人們還得穿著厚厚的棉衣。三姑穿著年前的舊衣服,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仿佛老友重逢一般愜意。三姑想起了年前送給二愣子的那塊布,不知道他的婆姨給他做了沒有。她估計二愣子早幾天就開始跑活了,因為他的糧食燒沒了,今年他的日子不好過,他得更加勤快些,也許今天就可以見到他。三姑一路走,一路想心思,不知不覺到了溝岔。三姑想聽到二愣子的歌聲或者鞭響,而溝裏靜悄悄的,什麼動靜都沒有。三姑有點失望,木愣愣地走著,心想今天看不到他了。三姑拐過一個彎,突然看見一頭驢站在路邊,走近一看,是二愣子的驢。三姑四處尋找二愣子,那也看不見他的影子。三姑心裏忐忑不安,心想不會出什麼事吧?三姑大聲喊:“二愣子——”
沒有人應聲,隻有三姑自己的回音。
“二愣子——”三姑又喊了一聲。
依然隻有三姑自己的回音。三姑的心平靜了,她猜想二愣子一定在附近,說不定在哪個僻靜處拉屎。
三姑站在驢跟前,耐心地等著。她看見兩頭牲口站在一起,相互親昵地蹭著身子,像久別重逢的情侶。
一會兒,二愣子從雨水衝刷出的一個土縫裏鑽出來,兩隻手提著褲子。看見二愣子這副樣子,三姑罵道:“該死的,以為你鑽到土裏去了。”
“你叫魂嗎?叫得人心裏慌慌的。”
“我怕我兒子的魂丟了,人也丟了。”
二人哈哈大笑。
二愣子看著一個月沒見的三姑,看見她的臉色比年前滋潤一點,心想女人還是待在家裏好。二愣子摸了一下三姑的手,有點涼。他想到自己的婆姨坐在家裏的熱炕上做針線,而三姑已經在寒冷中跑外了,真難為她了。
三姑看見二愣子盯著自己看,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沒有你婆姨嫩吧?”
“不。是看你趕牲口辛苦。”
“習慣了,不覺得辛苦。”
三姑看見二愣子也換上了舊衣服,就問:“你婆姨給你做新衣服了嗎?”
“做了。你給的那塊布,很合身。”
“哪天穿著我看看。”
“好的。我婆姨說你的心真好。”
“好心換好心,圖你對我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有什麼難處,盡管說,二愣子不會辜負人。”
二人到了日本人的碉堡底下,看見原先令人恐怖的碉堡,現在變成一堆黃土,裏麵還夾雜著一些破磚。二愣子高興地說:“日本人像屌一樣豎起的東西,終於蔫了。它要再豎起來,還得蔫下去。”
三姑想起日本人糟蹋她的事,牙根咬得咯咯響,真想拿一把刀子把日本人下身的那件東西割下來,然後喂狗吃。
二愣子看見三姑滿臉怒氣,知道她十分痛恨日本人。他也想起日本人火燒他家窯洞的情景,想對三姑說,這碉堡是他們炸掉的,但話到嘴邊咽下去了。他曾經保證要保密,任何情況下不能泄密,同時也怕三姑為自己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