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借著朦朧月色查看屍體,隻見屍體橫七豎八亂躺著,具具屍體血肉模糊。屍體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一片片碎塊,與屍肉和屍骨黏在一起。屍體都被啃咬,有的可以看見血肉,有的隻剩下白骨,腸子肚子像蛛網,東一簇,西一簇。他們翻起每一具屍體,想辨認出二愣子的屍體,而具具屍體血肉模糊,根本無法辨認。
二愣子的爹哀歎一聲,說:“沒辦法,我們回去吧。”
二愣子的爹和幾個年輕人回到村裏,天已經亮了。二愣子的娘急切地問:“他爹,看見了嗎?”
二愣子的爹搖頭。
看見二愣子爹搖頭,二愣子的娘放開喉嚨,大聲號叫起來。號叫聲驚醒了正在熟睡的人們。有人豎起耳朵聽著,聽出是二愣子娘的哭聲,知道二愣子的爹回來了,情形不妙。
接連幾天,二愣子家裏哭聲不斷。二愣子的爹到處打聽兒子的下落,毫無結果。他知道三兒子營救過二愣子,興許三兒子的爹知道點什麼,於是跑到三兒子家去打聽。
“他叔,你知道三兒子在哪裏嗎?”
“我要知道我兒子的消息,也就知道你兒子的消息了。”三兒子的爹心裏不高興。自營救二愣子之後,沒有三兒子的一點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他也在四處打聽兒子的消息。
聽了三兒子爹的話,二愣子的爹心裏也不高興,心裏想,如果當初不是你家三兒子來勸說二愣子,我兒子興許不會落到如此田地,但他明白,事到如今,相互埋怨沒有任何作用,要怨隻能怨恨狗日的日本人。
三兒子的爹是個精明人,知道現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他有更大的心事在心頭。
“他伯,我擔心更大的麻煩。”
“什麼事?”
“三姑丟下一隻胳膊走了,二愣子下落不明,日本人知道這事與三兒子有關,他們豈能放過我們!”
二愣子的爹一聽,不寒而栗,怨恨自己沒想到這一層。他也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
“他叔,你說怎麼辦?”
“一個字:走!”
“往哪走?”
“遠處。”
二愣子的爹一想,躲,不失為最好的辦法。
“我家已經準備好了,明天就走,勸你早點動身。”
二愣子的爹點頭。
二愣子的爹回到家裏,把三兒子爹的話說給二愣子的娘和兒媳婦聽。二愣子的娘一聽,又哭起來,說:“我哪也不去,我要等著二愣子回來。你們怕死,我不怕死!”
二愣子的婆姨不吭聲。
二愣子的爹無言,隻顧坐在炕楞邊上抽煙,煙霧彌漫了屋子。
三兒子的一家逃走了,村裏還有幾戶人家也逃走了。二愣子的爹勸老伴:“我們也逃吧,活著總比死了強。”
二愣子的娘鐵了心,死活不願離開家。二愣子的爹沒辦法,心裏著急,嘴裏一袋接一袋抽著旱煙。二愣子的婆姨看見二位老人都在揪心,也不說什麼,默默地給他們燒火做飯。
一天,半夜時分,有人來敲二愣子家的門。二愣子的爹聽見敲門聲,心裏一驚。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聽見敲門聲不大,懸著的心又放下來了。他想,這是熟人的敲門聲。二愣子的娘聽見敲門聲,以為災禍又來臨了,心裏撲騰撲騰亂跳。二愣子的爹穿好衣服,輕聲對老伴說:“好像是熟人。我去開門。”
二愣子的娘不置可否,隨後低聲說:“小心點!”
二愣子的爹正要開門,聽見門外的人低聲說:“明天晚上,你來後山,莫讓人知道。”
二愣子的爹想開門看看門外的人。他輕輕打開門,門外空空的,隻有一片朦朧月色。他疑心:是不是死了的兒子半夜回家報信?想到這裏,他的身子一顫,渾身抖擻起來。
“誰?”二愣子的娘問。
“怕是愣子的鬼魂來報信。”一會兒,二愣子的爹哆嗦著說。
聽了二愣子爹的話,二愣子的娘顧不得怕,又嚶嚶哭起來。
天亮了,二愣子的爹對老伴說:“不管是人是鬼,是真是假,今天晚上我一定去後山,哪怕搭上我這條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