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
淚西獨自坐在後院,月色朦朧。
風,有點涼,吹上她白皙的臉頰,肌膚都是涼的。
這棵大樹已經十幾年了,她從小就喜歡坐在這棵樹下,樹下也有著她跟少淩哥哥相處的情景。
記憶其實有點模糊,溫馨快樂的感覺卻依然清晰。
或許,她跟少淩哥哥真有緣分。
如果少淩哥哥還在豐澤鎮,那麼明天,她就出去找他。
悄悄閉了閉眼,她在心中暗暗祈禱——爹爹,娘……這是你們在天上保佑著淚西嗎?
但願我早點再見到少淩哥哥,他應該還記得我的,對不對?
我相信他!
小刀,被她從包袱裏拿了出來,輕輕地愛撫著雕刻著精致花紋的刀身。
眸中閃過思念的光芒。
輕輕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婦人手中提著一盞燈籠,看到靜坐在大樹下的淚西,甚為詫異。
“姑娘怎麼一人坐在這裏?天色很暗,夜風又涼,姑娘別生病了才好。”
見她如此關心,淚西覺得自己的小手都要溫暖起來。
她站起身,隨婦人一同回到屋裏。
“大嬸也一人住在這裏,不覺得孤單嗎?”她微笑著,回到自己故居的感覺真好,這個房間還是自己的房間,隻是讓人對爹娘的思念更濃。
婦人道:“我相公剛剛病逝時,真是覺得孤獨難熬,真想隨他去了……後來想到曾經答應過聞大人要一直照料這屋子,做人又怎能食言。隻是聞大人近幾年再也沒來過豐澤鎮,大概是太忙了吧。”
想到和藹慈祥的聞大叔,淚西黑亮的晶瞳裏透出水光。其實應該感謝老天爺,雖然自己長相平凡還是個天生的跛足,但是,她的生命中真的遇到過很多好人。
聞大叔雖然沒有幫自己查出殺害爹娘的凶手,但這麼多年來一直默默地讓人照料藥堂,今日知道,實在無法不感動於心。
近年來,在宮中也鮮少見到他,主要是由於政務需要,楚弈將其調到了另一地方為官……
若是他日再見聞大叔,她一定得好好感謝。
淚西收拾好包袱,跟婦人說好可能會在這叨擾一段日子。
婦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二人無事,燭下相談起來。
原來她姓郭,相公也算是讀書之人,隻是開不了學堂,日子窮迫得很。
當郭大嬸聊到在豐澤鎮的生活時,突然神色變得激動。
“都怪那昏君無能!”郭大嬸竟然罵了起來,“這兩年天災不斷,夏天洪水冬天冰凍,豐澤鎮這一帶的百姓都快窮死餓死了,那昏君竟然不聞不問。我家相公就是前年一病不起,去年冬天……”
說著說著,郭大嬸想到了傷心處,咒罵轉變為嗚嗚的哭聲。
淚西驚駭不已,那“昏君”指的可是王宮中那個雍容華貴的楚弈嗎?
這是她第一次出宮到民間,也是她第一次聽聞有人敢直罵君王。
“大嬸,豐澤鎮的百姓……遭受天災,都沒有人向朝廷上報嗎?大王若是知道,定會想辦法救濟的。”畢竟是身為國妃,自小在王宮裏接受“憂國憂民”的思想,一聽到百姓生活疾苦,淚西忍不住關切起來。
郭大嬸以袖抹抹眼淚,忿忿道:“姑娘還年輕,我也不怕姑娘說我。那朝廷除了聞大人,恐怕沒有幾個好官。豐澤鎮距離落京不過三日路程,每次遭遇災害之時,朝廷卻遲遲派官員下來調訪民情,下麵民不聊生,那昏君卻隻顧自己享樂……”
她後麵的話越說越激動,淚西無言以對。
十來年,過慣了宮中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她雖不在乎這些,但絕對未曾想過,在距落京不過數百裏的故鄉,人們竟然過著如此貧窮的生活。
楚弈身為一國之君,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想到他在近段日子在宮中夜夜歌笙,左擁右抱,的確是“昏君”的表現。
她道他是一個優秀出色的君王,有能力治理好國家子民,邊關戰亂也能無所畏懼,一馬當先,卻原來……
“大嬸,我記得以前豐澤鎮的百姓日子過得很不錯。”淚西安慰著傷心氣憤的郭大嬸。
“以前是以前,以前是先王在世。先王總算是個英明的主,沒想到現在這年輕的國君竟然如此貪圖自己享樂……唉!可能是過慣了奢華的宮廷生活,哪能理解百姓的疾苦……你看去年冬天,豐澤鎮一帶都遭遇了十年不遇的冰凍災害,大家忙著春耕的種子全部都被凍壞了……”
她的話像一份控訴,字字句句,敲打在淚西的心頭。
有一種感覺,像是自己的責任一般,子民如此,她這個國妃娘娘覺得慚愧。
平日裏在宮中,隻顧著想念家鄉和少淩哥哥,從未想過原來天下真有這麼多事……
如今聽到大嬸如此悲憤一說,淚西才忽然正視到自己國妃的身份,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大嬸,先別激動。我想大王在宮中,肯定還不知道這些。等他知道了,定會為百姓想辦法的。”
“希望如此。大王畢竟年少,衝鋒陷陣可能讓人覺得英勇,但這民生之事也是不容忽視的啊!如果聞大人知道了,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恩。”
燭光映在她的身上,淡眉鎖得更深,憂鬱籠罩著她。她微垂著頸子,似在思索。
楚弈真的是個昏君嗎?對這裏的一切,他真不知道嗎?
本是回來看看家鄉,看看自己曾經的家,找尋少淩哥哥,現在知道百姓對朝廷竟然有如此多的不滿,她的心又被濃濃的陰影所蒙住,沉重無比。
似乎……那些個人的私事都變得微不足道,如何讓這些困迫中的子民過上好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明日她會去街上看看。
……
鶯飛草長,綠柳夾岸,處處落英繽紛。
一艘漂亮的遊舫,在湖光瀲灩風景如畫的水中飄行。
船頭,一襲白衫,身材俊拔碩長的男子,嘴上掛著飄逸動人的微笑。
漆黑的眸子狹長而深邃,似乎在遠眺這迷人的景致。
身後粉裳女子風情無限,手中托著一圓形銀盤,盈步走到他的身側,聲音如黃鶯般婉轉:“王,嚐一顆葡萄吧,滋味好極了!”
葡萄晶瑩欲滴,紫裏透紅。
楚弈長臂一伸,將女子拉入懷中,低頭便咬住她拈起的葡萄,連同那白嫩的指尖一起輕咬。
“哎呀,大王……”
“嗬嗬,滋味果然好極了!”他的聲音含糊而曖昧,惹得女子陣陣嬌笑。
遊舫漸漸靠岸,早已等候的侍衛立刻恭身迎接他們下船。
楚弈晶亮的瞳眸似笑非笑,正是這番模樣,更讓靠近他身邊的女人們難以抗拒。
最近他的心情有點複雜,可能是因為淚西離宮的原因,她不在宮中,他在感覺多了份愜意自由的同時,又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夜晚回寢房,會不經意往隔壁的房間看上幾眼。
回想起來,那個跛腳的女人還是第一個他花費工夫去逗弄,卻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女人。
不過,他絕對不是想她。
而是每次都用“淚西”這個名字提醒自己,等她回宮,他就立刻宣布廢妃之事。
如此一想,心情又頓覺無比輕鬆起來。
“報告大王,有使節送來信函。”一侍衛低垂著頭,手中捧著一封白色的信。
打開,他飛快地看完信中內容,隨即大笑了起來。
“大王有何喜事?”身邊妃子問道。
“嗬嗬,是好事,銀暝國有貴賓要來北詔做客,看來王宮又可以熱鬧一番了!”楚弈收好信,隨手遞給侍衛,摟著妃子的肩頭,一臉的春風得意。
“銀暝國的君主要來嗎?臣妾聽聞那冷君也是難得的美男子呢。”
楚弈輕捏了一下女子的臉頰,嗬嗬笑道:“有本王這樣的美男子在你身邊,你還想看其他男人?”
那妃子眸光一亮,欣喜道:“大王是在吃醋嗎?”
“嗬嗬,你說呢?”他不答反問,飛揚的嘴角顯得高深莫測。
吃醋?
修長的俊眉挑了挑,他楚弈還不曾有過那種感覺,天下恐怕不會有誰會讓他感到醋意吧!
輕睨著眼,在侍衛、宮女的簇擁下,白色瀟灑的身影往王宮方向走去。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色的王冠折過道道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