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夜深人靜,山平峰頂的人們都已經歇息了。

山頂隻有風吹動光禿禿的樹枝沙沙作響的聲音。

地上是層層厚厚的枯葉,葉子漫天飛舞。

他的腳步踏在枯葉之上,每一步穩而急促,卻沒有一點聲音。

暖閣裏,兩盞橘紅的燈掛在牆壁上。

神秘的黑衣,寬大的袍子,無情的麵具,一隻幹枯若柴的手正拿著一隻湯匙,緩緩地舀動著白瓷碗裏的粥。

粥,冒著白色的霧氣,也冒著淡淡的藥味……

當門輕扣三聲,他的頭猛然抬了起來,利若寒劍的眸子從麵具下刺了過去。

柯少淩進了屋,將外麵的寒氣也帶入了暖閣。

“少淩見過穀主。”他的動作和聲音都顯得恭卑有禮。

“嗬嗬,賢侄這兩日辛苦了!”五峰穀主低低笑著,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淚西姑娘也受委屈了。”

虧他還敢提淚西!柯少淩神情冷漠,隻有當提到淚西之時,才從眼中迸出一絲寒意:“少淩不明白穀主為何要抓走淚西,她根本就是無辜的!”

“嗬嗬,本尊明白賢侄對淚西姑娘的關心,隻是你要明白,邪君對她的關心並不亞於你。將淚西姑娘抓過來,不正好一舉兩得嗎?”

“什麼意思?”

“賢侄這麼聰明,怎會不明白?”五峰穀主慢慢將白瓷碗推到一旁,“現在淚西姑娘在你手裏,邪君在本尊手中,這樣不是很好嗎?”

柯少淩眸光灰暗:“我以為穀主若想要挾邪君,聽命於己,大可不必這樣做的。我對淚西姑娘是有情,但卻不願用這樣的方法與邪君競爭。”

五峰穀主口氣陡冷:“賢侄也別忘記了,你可是五峰穀的少主,你身上還擔負著皇上親自下詔的使命。”

“少淩一刻也不敢忘記!”

“沒忘記就好,所以,現在這情況不是最好的麼?姓楚的再聰明再有本事,如今也隻能乖乖聽我的。嗬嗬……”他輕敲著桌子,每一敲都帶著奇異的響聲,如敲進心裏,“賢侄啊,你別忘記了,與公與私你跟邪君都是敵人。尤其你叔父死後,四詔之王都該血債血償!”

提到唯一的叔父,柯少淩的神情染上絲絲沉痛。

“穀主,如今穀外狀況如何?”

五峰穀主道:“你以為我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困住邪君?告訴你,暴君殤烈掉入山崖不但沒死,聽說身上的詛咒還被人化解了開來。”

柯少淩吃驚地睜眼,猛然握拳:“我們的組織不是已經重新布局了嗎?為何還能讓暴君重現於世?”

“沒錯!茶溪鎮的確已布下許多我們的人馬,本想在那將四詔之王一舉殲滅,不料茶溪鎮也在一天之內,布滿四詔的官兵,且暴君在崖底為人所救,惡君暗中回宮……幸好,老天的安排實在巧妙,邪君卻被靜然帶了回來。你說,本尊能不將邪君好好利用一番麼?”五峰穀主咬著牙說得陰沉。

“不知穀主又有何計劃?

五峰穀主瞥他一眼:“賢侄不用著急,計劃本尊正在安排,至於邪君嘛……賢侄很快會見到的。嗬嗬……”

……

人,其實是感覺動物。

沒有設身處地站在某個角度的時候,是體會不到別人的感受的。

當楚弈被鐵鏈鎖在冰冷的牆壁上,一聲一聲,隻聽到自己血液滴在地麵聲音的時候,他終於清楚地了解到——一個人明明麵臨著死亡,卻又拚命想活著的渴望。

他以為五峰穀主不會輕易殺了自己,沒錯,他是沒有要殺他,隻讓他失去了武功。

但是,原本疼痛的傷口,逐漸恢複了知覺,鮮血不斷往下滴落的時候,那極其細微的聲音也變成了風聲中的鶴唳。

因為,他其實並不想死。

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想要去做,卻還沒做,他怎麼可能想去死呢?

可是,他真擔心就在這樣一個陰風陣陣的密室中,自己就要因鮮血流盡而亡。

閉上眼睛,用內功裏的心法調節氣息,該死的,一點用都沒有……

他隻能靜靜地,靜靜地閉著眼睛……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惟恐多耗費了一絲氣力。

他隻想活著,還想出去再見到那個女人,自己嘲諷了十幾年,不屑一顧的女人,在這樣的時刻,想念的最多的竟然就是她。

當然,有這樣一個單獨的,冷靜的環境,他一直在好好回顧自己的生命,可是除了思念父母,幾個妹妹,他最最掛念的卻隻是她。

原來,在那個小小的身影搖擺著路過清澈明淨的小溪旁,打擾了他的寐襲之時,他們的緣分便已綁定。

原來,那個有著一對淡淡眉毛,眼皮微微浮腫,全身戴喪還叫自己“姐姐”的醜丫頭,就是自己的命定國妃。

命定國妃——四個字,從來沒有如此耀眼動人過,像金光閃閃的陽光,照耀著他的心,讓蒼白黯然的俊美容顏上,浮現出一抹充滿柔情的微笑……

風來枯枝動,風過木葉落。

天地間又平添了落葉幾許,滿地都是枯黃。

葉落,風過,天地無情。

在這個萬賴俱寂的清晨,陰暗的密室,沉重的石門突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