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品中,所謂悲觀,往往含著明澈的人生智慧。像一場高熱使人的大腦清明,當熱度和所有的熱情退去之後,人會看到更多的真實與美。
波德萊爾描寫一個衣裝考究的孩子在古堡的花園裏玩,玩著一個上漆鍍金的布娃娃,布娃娃頭戴玻璃彩珠和羽毛的小帽子。當讀者為這個世界有這樣的孩子而感到滿意時,波德萊爾寫街的對麵一個肮髒的窮孩子所玩的玩具,是裝在籠子裏的活老鼠。貧窮使窮孩子的父母把“玩具”兩字從生活辭典中永遠勾掉了。而窮孩子和富孩子同樣快樂,他們發現了對方,兄弟般地互相笑著,露出同樣潔白的牙齒。(巴黎的憂鬱)這時,審美的翅膀上排列著憂傷的羽毛,它把情景變成了思想。
人們需要詩文是需要夢想,編造夢想喊了藝術家無法推卸的責任。而夢想的窗幔有時被風吹開一角時,外麵的真實使人感到受到衝撞。優秀之作的憂傷不是誘發淚水,而如滲入哭泣之後的靜默,悲傷像爆竹一樣鳴響,餘味一如欣慰。這是那些虛誇的文字無法勝任的一種力量。
我被克裏姆特的畫所誘惑已經多年,並為此感到奇怪。我想我不會喜歡克氏常常是金碧輝煌的色調與細密的藻飾,但我還是被他的畫所打動。再次讀這些畫時,我慢慢體會出這裏麵裝有巨大的悲哀,即對世上如此美麗的青春夢想必然要毀滅而彌散的悲哀。生之華瞻在他精密如絲的縷刻下,在拜占庭鑲嵌工藝、浮世繪、阿拉伯線條的裝飾下,顯出美的極致。生機,在克裏姆特筆下,如青草的根須努力延伸。而此時正是方欲凋零的盛宴。這種美,人何以堪?
在“死”這樣一個巨大的襯布之下,生的美麗難以言說。當我想到克裏姆特留下這麼多精美之作後作古80多年,拈畫冊的指尖不免有一些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