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格君心儲君免禍釋主怨公主和番(1 / 3)

卻說渾奔回故營,營中將士,已皆遁去,幸營西尚列有嚴陣,迎接渾,統將非別,就是駱元光。元光迎入營,即令軍士持械待虜,且促寧向西進行,俟虜騎追至,驟見官軍陣勢嚴肅,已是驚心,更瞧著西邊一帶,有官軍馳去,恐他繞出背後,阻截歸路,乃即收軍卻還。與元光招集散卒,檢點傷亡,已不下二千餘人,隻好付諸一歎,怏怏而還。還是天幸。是日德宗視朝,語宰輔道:“今日和戎息兵,好算國家幸福。”柳渾接口道:“戎狄豺狼,恐非盟誓可結,今日事實足深憂。”李晟亦插入道:“誠如渾言。”德宗變色道:“柳渾書生,不知邊計,大臣亦作此言麼?”晟與渾皆頓首謝罪,德宗拂袖退朝。到了傍晚,由韓遊環急奏,報稱狡虜劫盟,入寇近鎮。德宗大驚,即召渾等入議道:“卿本書生,乃能料敵如此,朕適才失言了。但虜入近鎮,都城可虞,究應如何處置?”渾尚未答。李晟趨進道:“臣願出屯奉天,防禦虜兵。”德宗沉吟未決。仍然不忘延賞語。適渾奏報亦至,備詳一切,因命屯兵奉天,留晟不遣。

看官聽著!那尚結讚的狡計,第一著是離間李晟,已經逞誌,第二著是佯和馬燧,謀執渾,欲將兩人一並致罪,因縱兵直犯長安。這策但行了一半,未得成功,尚結讚還是失望,退至故原州,查得擒住將校,最大的是崔漢衡,次為馬燧侄,及中使俱文珍。他又想了一策,釋三人縛,引他入座道:“我欲執渾侍中,不意誤致公等,未免抱歉。”又指馬道:“君是馬侍中侄兒,前日馬侍中至石州,若渡河掩擊,我軍必覆,幸蒙侍中許和,因得全師而返,侍中為我造福,我怎得拘他子侄?今特遣君歸國,請煩轉謝侍中。”說罷,便縱馬俱文珍東還,仍將崔漢衡等拘留。

還見燧,述及尚結讚語,燧尚不知是計。及文珍入語德宗,德宗竟信為真言,撤燧副元帥節度使職權,隻命為司徒兼侍中。張延賞恰也慚懼,嚐托病不朝。德宗乃召李泌同平章事。泌入都受職,與李晟馬燧等,一同進見。德宗語泌道:“朕今與卿約,卿慎勿報仇。如他人有德及卿,朕當為卿代報。”泌答道:“臣素奉道教,不願與人為仇,從前李輔國元載,均欲害臣,今已皆死去了。就是臣的故友,或早顯達,或已淪亡,臣亦無德可報,惟臣今日亦願與陛下立約,未知陛下肯否俯從?”乘便還他一語,長源畢竟慧人。德宗道:“有何不可?”泌即道:“願陛下勿害功臣!即如李晟馬燧,功高遭忌,若陛下過信讒言,一或加害,恐藩臣衛士,無不憤惋,變亂即從此再生了。陛下誠坦然相待,合保無虞。有事使專征伐,無事入朝奉請,豈不是君臣至樂麼?二臣亦不可自恃有功,恪盡臣道,天下可長保太平,臣等均得受庇呢。”德宗道:“朕始聽卿言,自覺驚疑,及聞卿剖決,實是社稷至計。朕謹當書紳,與二大臣共保安全。”晟與燧俱伏地泣謝。德宗又語泌道:“從今日始,軍旅儲糧事,一概委卿,吏禮委張延賞,刑法委柳渾。”泌答道:“陛下錄臣菲才,使待罪宰相,宰相職兼內外,天下事鹹共平章,若各有所主,便成為有司,不得稱為宰相了。”語語中肯。德宗笑道:“朕知誤了,卿言原不錯呢。”嗣是待泌益厚,加封鄴侯。泌又請複吏職,汰冗官,停番使廩給,分隸禁軍,調邊境戍卒,屯田京師,與番賈互市,鬻繒易牛,募邊人輸粟,救荒濟乏,經德宗一一施行,俱足挽救時弊。

德宗喜文雅,恨質直,泌語多文采,尤得主心。惟柳渾素性樸直,常發俚言,為德宗所不悅,且與張延賞屢有齟齬。延賞嚐使人通意道:“公能寡言,相位可久保了。”渾正色道:“為我致謝張公,渾頭可斷,舌不可禁呢。”確是個硬頭子。已而渾竟罷為左散騎常侍,相傳為延賞排擠,乃致免相。延賞又與禁衛將軍李叔明有隙,且欲設法構害,並連及東宮。叔明本鮮於仲通弟,賜姓為李,有子名升,與郭子儀子曙,令孤彰子建,同為衛士。德宗西奔時,三人皆扈駕有功,及還鑾後,俱得任禁衛將軍,甚邀上寵。升嚐出入郜國長公主第,致有蜚言。公主係肅宗幼女,夙具姿首,初嫁裴徽,繼適蕭升,升歿役,又與彭州司馬李萬通奸,還有蜀州別駕蕭鼎,澧陽令韋惲,亦嚐私相往來。李舁不知自檢,也去問津,半老徐娘,素饒風韻,恰也無所不容。可謂多多益善。公主女為太子妃,延賞欲構成大獄,先將李升等私侍公主,入白德宗。德宗命李泌探察虛實,泌徐答道:“臣想此事關係,必有人搖動東宮,來訴陛下,別人無此能力,大約惟張延賞一人。”德宗道:“卿從何處料得?”泌又道:“延賞與升父有嫌,升現承恩眷,一時無從中傷,郜國長公主,係太子妃生母,從此入手,就可興一巨案了。”不愧智囊?德宗不禁點首道:“卿料事甚明,一說便著。”泌複道:“升入居宿衛,既已被嫌,應該罷斥,免得延賞再來生波。”德宗依言罷升,且漸疏延賞。延賞弄巧反拙,鬱鬱而死。升因延賞去世,少了一個冤家對頭,樂得與長公主朝夕言歡,親近薌澤。德宗本欲罷升示戒,不意脫離禁掖,反做了無拘無束的淫夫,鎮日裏在長公主第中。或告長公主淫亂如故,且敢為厭禱事,德宗大怒,把長公主幽錮禁中,流升嶺表,杖斃李萬,謫戍蕭鼎韋惲,並召入太子訓責一番。太子恐懼,情願與妃蕭氏離婚。

德宗怒尚未息,即召李泌入商,且語道:“舒王近已成立,孝友溫仁,足主大器。”泌答道:“陛下已經立儲,今反欲廢子立侄,臣實不解。”德宗道:“舒王幼時,朕已取為己子,有何分別?”泌又道:“侄終不可為子,陛下原有嫡嗣,反致生疑,難道侄可必信麼?且舒王今日盡孝,倘聞有易儲情事,恐轉未必能孝了。”德宗勃然道:“卿強違朕意,難道不顧家族麼?”拒人。泌毫不驚懼,反逼進一層道,“臣惟欲顧全家族,所以今日盡言,若畏憚天威,曲意阿順,恐太子廢黜,他日陛下生悔,必怨臣道:‘我任泌為相,不諫我過,害我嫡子,我亦殺泌子泄恨。’臣惟一子,既遭冤死,即致絕嗣,雖有侄輩,恐臣不便血食了。”說至此,嗚咽流涕。悱惻語不可多得。德宗不禁動容。泌又道:“從古到今,父子相疑,多生慘禍,遠事不必論,建寧事非尚在目前麼?”德宗道:“建寧叔實冤死,所以皇考嗣祚,曾追諡為承天皇帝,至今回憶,我祖考肅宗皇帝,也太覺性急了。”建寧王事,見前文,惟代宗追諡建寧,借此補明。泌答道:“臣曾為此事,所以辭歸,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待罪宰相,又睹此事。且當時代宗皇帝,嚐懷畏懼,臣向肅宗辭行時,因誦章懷太子賢《黃台瓜辭》,肅宗亦悔悟泣下,還願陛下不蹈前愆!”德宗又道:“貞觀開元,俱易太子,何故不生危亂?”泌答辯道:“承乾謀反,事被察覺,由親舅長孫無忌,及大臣數十人,訊問確實,因命廢斥,但言官尚入奏太宗,請太宗不失為慈父,承乾得終享天年。太宗依議,並廢魏王泰。今太子無過可指,怎得以承乾為比?況陛下既知建寧蒙冤,肅宗性急,更宜詳細審慎,力戒前失。萬一太子有過,猶願陛下依貞觀故事,並廢舒王,另立皇孫,庶百代以後,仍然是陛下子孫。至若武惠妃譖死太子瑛兄弟,海內冤憤,可為痛戒,何足效尤?願陛下勿信讒言!即有手書如晉湣懷,衷甲如太子瑛,尚當辨明真偽,難道妻母不法,女夫也宜坐罪麼?臣敢以百口保太子。設使臣如楊素許敬宗李林甫輩,得承此旨,早已私結舒王,密謀佐命了。”詳哉言之!德宗道:“這乃是朕家事,於卿何與,必欲如此力爭?”又是呆話。泌答道:“天子以四海為家,臣今得任宰相,四海以內,一物失所,臣當負責。況坐視太子冤枉,不為力解,臣罪且愈大了。”德宗道:“容朕細思,明日再議!”泌又叩首泣諫道:“陛下果信臣言,父子必慈孝如初,但陛下還宮,當默自審思,勿露微意,倘與左右言及,恐有僉壬宵小,乘隙生風,競為舒王效力,太子從此危了。”這一著更是要緊。德宗點首道:“具曉卿意。”泌乃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