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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守承諾
1970年代末，中國將要發生大地震的傳聞一日盛似一日，弄得人心惶惶。地處沂蒙腹地的小劉莊家家戶戶都在空闊地用玉米秸搭起了簡易窩棚，到了晚上，一家老少鑽進去，隻顧要活命，哪還顧得蚊叮蟲咬，有時遇見刮風下雨，村人更是苦不堪言。這樣短時間還可以，時間一長，首先是老人孩子受不了了，吵鬧著即便是死了，也要回屋睡覺。村裏幹部商量之後決定安排村裏民兵24小時值班，一旦有情況，就立即敲響村委大院那隻巨大的古鍾，而村裏人一旦聽見大鍾響，就一定要往屋外跑。
事關一千多口人命，村裏的值班民兵都不敢懈怠，他們死死盯著屋中間方桌上倒豎的酒瓶，隻要酒瓶一倒，警報就會發出。開始幾天，村裏人不太相信他們，去大隊院一瞧，見值班人員個個把眼睛瞪的溜圓，一眨不眨的，大家夥也就放下心回屋裏睡覺了。
幾天下來，平安無事，十幾天下來，還是平安無事。小劉莊的人思想就有些麻痹了，原先大家夥即使在屋裏睡覺，也是和衣而睡，半睡半醒的，這幾天大膽了，竟然脫了衣服睡，而且睡得還很香很甜呢。
這天值班的是村民兵排長劉秋，他這幾天有些感冒，在加上最近一直在巡邏睡不好，值班時，他就開始瞌睡了，正在迷糊之間，有幾隻耗子出來找食，因為放瓶子的方桌上還有一盞照明的油燈，耗子嗅到了味道，就爬上方桌來偷吃，不小心就把預警的瓶子碰到了，耗子嚇得哧溜一下竄了，劉秋卻也一下子驚醒了，他一見瓶子橫道，就急急慌慌地竄了出去，使勁敲響了屋外那口巨大的銅鍾。
離大隊院最近的老複員軍人李石頭一下子驚醒了，容不得多想，跳下炕抬腳就竄了出去。還沒站穩喘口氣，又聽見西屋裏兒媳婦小菊在哭喊救命，這才想起兒子李樹葉在縣武裝部上班，不在家，慌忙扭身朝西屋奔去。門卻被小菊在裏麵插上了，李石頭顧不了許多，抬腳使勁踹開，屋裏很黑，他進屋覓聲抱起扭了腳不能動的小菊，慌慌張張返身出了屋，往窩棚那兒跑。
一道手電光倏地照在李石頭臉上，李石頭猛地站住，受不了燈光晃，趕緊閉了眼。卻聽見有人在驚叫，石頭大伯，你......，劉三這時才記起自己身上隻穿了一條內褲，懷裏還抱著小菊，臉上頓覺熱辣辣的，一時六神無主，眼光向下一瞟，不得了，他竟看見小菊也隻是穿了一條內褲，這一驚非同小可，他下意識地撒了手，小菊哎喲一聲，結結實實掉在了地上。
李石頭聽見小菊的慘叫，想彎腰去扶，又覺得不妥，不扶，又怕她跌出個好歹，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捂住胯下尷尬的站在了那兒……
這地震倒是一直沒有發生，可近乎赤條條的李石頭深夜抱著近乎赤條條的兒媳婦出門的事卻不亞於一場6級地震，把個小劉莊及周邊幾個村子攪弄的不輕，大家都在茶餘飯後都在談論：這李石頭年紀輕輕就死了女人，而他兒子李樹葉又在縣武裝部當差，一年回不了幾趟家，他媳婦年紀輕輕就守活寡，這幹柴烈火呆在一起，日子久了，不生出點事倒是不正常呢，還有恬不知恥的人說，這老鼠弄倒酒瓶子也真不是時候，偏偏選在人家兩人正在興頭上的時候。反正，說什麼鹹言辣語的都有。
李樹葉也風聞了此事，他火冒三丈，立即就向領導請假急趕回家了，他把李石頭和妻子小菊招到一起，鐵青著臉叫他們講講清楚，小菊臉皮薄，老實，隻是哭，並不講話，李石頭卻氣鼓鼓的問兒子：“你爹是啥樣的人，你小子會不清楚？”“可人家講的有鼻子有眼的。況且你那晚上確實是光著身子吧，小菊她——她也是沒穿什麼衣服的吧？”李樹葉更是氣憤，李石頭見兒子這樣，氣的頭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他大聲說：“他們嚼舌頭，你就寧願信他們的，也不願意信你媳婦跟你老子。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我也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了。小葉子，我問你一件事，每年夏天，村裏男人都去村西老龍潭洗澡，你想想，我去過一次嗎？”樹葉不知老子的用意，竟不知怎麼回答了，李石頭說：“為什麼我不願意和他們一起洗澡？我是他媽的上朝鮮戰場打仗時被美國鬼子打掉了命根子，我是個男人，我也有尊嚴，我是不想讓人知道！”李樹葉愣住了。接著李石頭也冷靜下來，他掏出煙袋鍋，壓滿一鍋煙，打火機點著了，徐徐地跟兒子、兒媳婦講起從前那段經曆
1950年，美國侵略者帶領所謂的聯合國軍，侵略主權國家朝鮮，並把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中央軍委、毛主席發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口號。李石頭那時正是一個十七八歲血氣方剛的漢子，他響應國家號召，告別家裏的老母親，光榮參加誌願軍，並隨大部隊越過鴨綠江，開赴朝鮮戰場，在那裏李石頭結識了山東老鄉劉雨水，兩人在長期的戰鬥生活中，結下了深深的友誼。劉雨水比李石頭大幾歲，處處像一個老大哥一樣的照顧著李石頭，那時部隊的口糧很緊，李石頭正值壯年，老是吃不飽，每次劉雨水都節約一點給他，李石頭不要，劉雨水就要跟他翻臉，平日了衣服破了，李石頭不會針線活，也是劉雨水一針一線的給他補好。劉雨水在家時已經結婚，並有了一個兒子，他常常在閑暇之餘，掏出隨身帶著的兒子的照片看，還對著照片說些什麼，有時還會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李石頭見過那照片，是白白胖胖的一個大小子哩。有時劉雨水也麵帶憂慮，李石頭就問他想些什麼，劉雨水說：“我們在這裏戰鬥，其實就是將腦袋掛在褲腰上，隨時就可能犧牲。我在想，有一天我如果死了，我家裏的老婆孩子誰去照顧？”李石頭就接過話頭說：“大哥，你放心，隻要我有一口氣，我就會照顧他們一生一世。”於是兩人約好，如果兩人中有一個人可以活著回去，他就一定要照顧對方家裏的一切。
在一次殘酷的戰鬥中，美國人的一發炮彈在兩人身邊不遠處爆炸，李石頭就覺得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石頭在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醒了過來，傷愈後他到處找劉雨水，別人告訴他，劉雨水為了救他，當時一下子就撲到了他的身上，但巨大的衝擊波還是把他們掀到了半空，劉雨水身中數塊彈片當場犧牲，鮮血染紅了身下這塊深受苦難的大地，而李石頭卻被搶救了過來，不過，一塊彈片正中他的下身，也就是說，他永遠都不可能是個完全的男人了。
揣著被劉雨水鮮血染紅的照片回國以後，李石頭先是招劉雨水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妻子槐花，跟她說了劉雨水在朝鮮的一切，接著就回老家接來年邁的母親，在小劉莊落了戶，以便於照顧槐花和他年幼的兒子樹葉。槐花體弱，又遭受了喪夫之痛，竟得了一場大病，就在李石頭搬來的第三個月，就撒手歸西了，臨終前將兒子樹葉交待給了李石頭……
往事追憶完，老人已是淚流滿麵，樹葉及媳婦則是目瞪口呆，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因為老人從來沒有跟人講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