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講述的故事46(1 / 2)

三爺老善的

張記書

三爺過世都40多年了,可俺村裏知道他的老人們,仍然記著他。冬天在南牆根兒曬太陽,就情不自禁說叨他,講他的故事。最後總忘不了做一個結論:好人呀,老善的!

從我記事起,奶奶提到最多的也是三爺。奶奶說,老爺爺得重病後,提出分家時,弟兄三個分到的都是一樣的5畝薄地,3間平房。可沒過幾年,就發生了巨大變化。我爺爺是老大,分家後沒人管了,就抽起了大煙,沒多久就把地禍幹了。這時,村裏一個富家墳裏的人頭被盜,有人懷疑是我爺爺幹的,此時老爺爺已去世,老奶奶怕招惹是非,就給爺爺卷了個鋪蓋卷兒,讓他闖山西走了。從此一去無回。爺爺走後,奶奶就帶著我8歲的父親,靠給街坊鄰居縫窮度日子。二爺分家後也不正幹,迷上了賭博,分家第二年,那5畝地和3間房就歸了他人。二奶奶一氣之下上了吊,隻有6歲的兒子,就由老奶奶養著。惟有三爺走得是正道,他吃齋念佛,勤儉持家。還常常抱著一本本線裝書研讀,說書乃良藥,可以醫愚。隨接,他得家產、地產就像氣兒吹得似的,打著滾兒向前發展。臨解放時,他已建成了三道院的宅子,土地有了200多畝。並且配有三輛大車,十匹騾馬。平時,家裏常住著四個長工,忙時再雇幾個短工。小日子過得暄暄騰騰,人見人誇。

日子富了,三爺還是老樣子,從不擺譜。還是過去的老衣著,見人先帶三分笑。吃飯還是很儉省,黃窩頭稀糊飯,外加一塊老鹹菜。有時改善生活,吃個白麵玉米麵攙和的花卷兒,就知足了。菜上麵,最多再加個鹹雞蛋。一個鹹雞蛋也常常舍不得一頓吃完,用席篾繃著吃兩頓。一家人的吃食,也是粗茶淡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逢年過節才見葷。然而,他對長工卻很大方,旬旬見葷,頓頓吃幹,而且多是白米飯白麵饅頭。為此,家裏人很有意見,說他胳膊肘子往外拐。他聽後,就大發雷霆,說長工們一年四季在地裏忙活,熱就熱死,冷就冷死,累就累死,一滴汗珠掉下來摔八瓣,才換來年年好收成。不對人家好,良心不是叫狗吃了?那還算人嗎!

每到年底,三爺尤其不吝嗇銀元,大把大把地發給長工們。換回他們一張張滿意的笑臉。

三爺家業大發展了,卻福兮禍所伏,時代發生了大轉折。土改時,他利利索索戴上了一頂大地主的帽子。我家因爺爺的不成器,劃成了下中農成分。那時老奶奶已過世,二爺的兒子從小給三爺家當長工,劃成了貧農。

奶奶每回念叨到這兒,就歎聲連連。說這世界翻餅似的,說變就變了。在我長大懂事的時候,才理解了奶奶歎息裏包含的內容:有對爺爺的怨恨,有對二爺的輕看,更有對三爺的褒獎,還有對時世的不理解。

我爺爺一走,自然沒什麼故事了。二爺的兒子給三爺當長工,雖然名兒不好聽,卻得到不少實惠。你想,三爺對其他長工都那麼好,對親侄兒還能賴了!二爺的兒子讓三爺給養成了個棒小夥,土改時分到了土地,又分到了房,娶了個媳婦就安安生生過日子去了。也沒什麼話可說了。隻有三爺成了三鄉五裏的“名人”,時時被人沒完沒了說三道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