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著,封運品的耳朵卻突然被誰猛地一揪一提。他揚起臉來看時,原來是黑石頂子村他那兩個小舅子大墜小墜來了。他渾身一抖問道:“你們揪我耳朵幹啥?”大墜說:“不光揪你耳朵,還想把你個狗日的宰了!”小墜說:“你個雜種操的,你為啥把我大姐害死?”
沒等兒子開口,細粉急忙解釋:“月月他舅,運品不是故意的,是他喝醉了。”
大墜小墜齊瞪她一眼,說:“沒你的事!”接著兄弟倆就講,他們的大姐早就回娘家交代過,如果她死了,就一定是叫封運品害死的。
大腳老漢著急地道:“你看你看,月月她娘咋說這話呢?”
大墜狠狠地扇封運品一個耳光,說:“都是這個狗日的有外心呀!俺姐說,她整天跟狗日的哀告,說你在外頭願找野女人就找,可你甭離婚,甭害死我。可狗日的還是把她害死了!”
封運品這時站起身說:“你們不要聽她瞎說,我跟她夫妻八九年,怎麼能害死她呢!”
大墜說:“你甭撇清!我問你,你今天到十裏街幹啥的?”
封運品說:“去給月月買了一身衣裳,又到俺姑家坐了坐。”
小墜說:“我問你,你去給月月買衣裳,為什麼月月沒去?月月也放了暑假在家沒事!”
在場的人都去瞅月月,月月則睜大兩眼去看她爹。封運品此刻眼中現出驚慌神色,嚷道:“你們別瞎猜!我真是喝醉了酒才出事的!”
大墜小墜一起說:“你甭再說別的,咱們一塊到公安局就是!”說完就要拉著他們的姐夫走。
正在這時,膩味老漢到廠裏安排了撈車事宜回來了。他瞅見大墜小墜的行為急忙喝道:“你們要幹什麼?運品現在是總裁,能這樣不尊重嗎?”
大墜小墜說:“還尊重!對殺人犯還能尊重?”
聽了這話,老膩味臉色一變,馬上將話軟下來說道:“月月她舅,先別這樣,咱們到樓上喝杯茶說說話!”
兄弟倆對視一眼,便跟他到樓上去了。
過了一會兒,老膩味下樓喊封運品去了另一間房。嘀咕一陣,老膩味又爬上了樓去。又過了一陣,大墜小墜走了樓來,一起到姐跟前跪著哭:“姐呀!姐呀!俺那苦命的姐呀……”
大腳老漢看著這一幕,與二孫子封運壘麵麵相覷。老漢朝運品所在的房門一跺腳,說:“走!”就龜著老腰離開了這兒。到路上,他小聲對二孫子運壘說:“你哥你嫂子的事,咱就叫它爛在肚裏吧。嗬?”運壘點點頭,一聲不吭地扶著奶奶往家走去。
封運品媳婦的葬事很快處理完了,然而有一個說法也在天牛廟和其他村悄悄地傳播。那就是:女人的確是封運品故意製造車禍害死的,他兩個兄弟看出破綻打算告發,封運品便給了他們兩萬塊錢,把這事捂住了。鎮派出所也接到了一封署名“鮑不平”的檢舉信,要求對這案子查一查。派出所本來不想管,覺得死者親屬都沒上告,一封匿名信值得認真麼?況且封運品是全縣有名的農民企業家,半年前派出所在全鎮集資,號召“花錢買平安”,魯南拆車總廠拿出了一萬五,現在要對他認真起來也實在不好意思。不料過了不到三天,縣公安局轉來了與他們接到的一模一樣的“鮑不平”的檢舉信,要求十裏鎮派出所認真偵察,派出所長魏廣三隻得親自動手查這件事情了。他先到黑石頂子找到大墜小墜,問他們是否了解一些情況,封運品是否給了他們兩萬塊錢。兄弟倆說,對大姐的死他們提不出疑問;封運品是給了他們錢,但這因為他們兩家有困難,姐夫要幫一幫他們,而這種幫助正是姐夫和他們的姐姐感情深厚的表現。魏所長點點頭:“分析得對!分析得對!”接著又找現場目擊者調查,但找來找去,所有的目擊者都沒看到車是怎樣鑽到水裏的,他們看到的隻是渾身透濕的封運品招呼他們下水救他老婆。最後,魏所長回鎮上找到羊丫,問那天中午封運品在她家到底喝了多少酒。羊丫說:“喝得可多啦,跟他姑夫兩個人喝了兩瓶呢!”他姑夫孫立勝在一邊說:“是兩瓶!是兩瓶!”並主動拿來兩個空瓶子讓所長看。至此,事件真相全部查清,派出所向縣局找了個報告,稱:封運品殺妻查無實據,純係個別群眾亂加猜疑,建議交通部門按照有關規定處理。交通部門接手了這個案子,按酒後開車造成嚴重後果這條吊銷封運品的駕駛執照了事。
封運品度過這個難關,召開了一次全廠幹部職工大會。會上他流著淚講了妻子這些年來幫他艱苦創業的經曆,講了他在妻子死後的沉痛心情,並說社會上的一些流言蜚語純粹是對他的人身攻擊,多虧人民政府英明,及時澄清了事實。他號召他的部下穩定情緒好好幹,把魯南拆車總廠搞得更加紅火。最後他還宣布從下月起提高工資,不管原來的基數多少,每人每天再加兩塊錢。這麼一來群情振奮,散會之後鋼鐵的敲擊聲更為響亮了。
就在這天下午,封運品接到了鎮上他姑打來的電話,讓他去一趟。封運品說姑你有事就在電話上說,羊丫卻說電話上不方便讓他一定去。封運品便讓小孔開著那輛破吉普去了。自從出事之後他再也不坐那輛“伏爾加”,說再坐上去就會勾起他的悲痛心情。到了鎮供銷社,他叫小孔在車上等著,自己隻身走進了姑住的兩間破平房。羊丫正坐在一隻破沙發上等他。泡好茶,封運品問姑有什麼事,羊丫說,她不想在供銷社幹了。
接著,羊丫又把曾對侄子講過的情況講了一遍:這幾年因為個體商業戶的衝擊,供銷社一天不如一天了。加上經營手法死板,退休職工多,各種費用大,十裏鎮供銷社的幾個門頭雖然還在,實際上已經成了空殼兒,業不抵債了。社裏掙不著錢,一月隻發百十塊錢的工資。這還不講,最近還要職工交“風險金”,一人至少交三千。羊丫說完這些歎口氣:“唉,我站櫃台的拿不到錢,你姑夫有個能拿錢的地方,可他又不爭氣……”
封運品聽著臥室裏姑夫的響亮鼾聲點了點頭。他了解他姑的處境,更了解他的姑夫。也怪姑當初目光短淺,隻想著自己是個臨時工最好找個正式的,便找了在供銷社飯店當廚師的孫立勝。這孫立勝的炒菜手意還可以,卻有好喝酒的毛病。近幾年鎮供銷社隻有那個飯店還賺錢,可是孫立勝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一天到晚不分時候地喝,喝起來便至醉方休。他家裏是不敢放酒的,否則孫立勝就無法睡覺。一旦家中有酒,他必定將酒瓶攥著猛搖它幾下,然後就正式宣戰:“你狗日的甭晃蕩給我看,我非幹掉你不可!”宣戰之後總是大勝而眠。最嚴重的是他在飯店當班的時候也喝。有好幾次是那邊的客人吃著吃著再不見上菜,到廚房一看,史師傅竟噴著酒氣躺在地上睡過去了。半個月前縣供銷聯社的領導下來檢查,孫立勝又表演了這麼一回。鎮社主任忍無可忍,就將他辭退了。現在孫立勝整天在家蹲著,除了向羊丫要錢喝酒之外再不幹事。可惡的是,孫立勝不幹事了還是像婚後多年那樣,經常居高臨下地吹自己是正式工,並說找了個農村戶口的臨時工老婆吃了大虧,害得他心情一直不舒暢。
封運品問:“姑,你別在這幹了,到我那裏去吧。你到分廠當出納,一月能領七八百。”
羊丫說:“我不到你廠裏幹。我一個長輩能去當你的部下?”
封運品說:“你是長輩?還有比你輩更大的呢!你看俺膩味爺爺!”
羊丫說:“他幹得來,我幹不來。”
封運品說:“你想幹啥?”
羊丫說:“你借我五萬塊錢,我到咱莊公路邊上開個飯店。”
“五萬?”封運品瞅著姑的臉直搖頭。“那麼多我怎能拿出來?”
羊丫說:“你能白給你小舅子那麼多,我借都不行?”
封運品說:“那是哪碼事呀?”
羊丫盯了片刻侄子的眼睛,起身把前幾天拿給派出所長看過的兩個酒瓶提來,說:“運品,這兩個瓶子那天魏所長來看過,我說你喝了一瓶,讓你酒鬼姑夫硬給灌醉了,實際上你喝了多少?”
封運品的臉立馬黃了。他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提來的兩瓶泰山特曲,他至多喝了三兩,其餘都讓孫立勝灌到肚裏去了。他不敢看他姑的眼睛,低下頭想了想道:“姑,我借給你就是。”
得到了侄子的許諾,羊丫立馬到天牛廟物色地麵。在臨村的那段公路上察看了兩個來回,發現村西北角上靠近拆車廠的一塊地建飯店最好:一是顯眼,能留得住來往車輛;二是能讓拆車廠的一些酒宴定在這裏。選定地方,他打聽到種這塊地的是大木,便去找他商量。哪知大木不同意,他爹老籠頭也不同意,說把地給你用了俺可咋辦?羊丫說:“我給你們錢呀,用你一畝地,一年給你六百。”大木說:“俺不要。”羊丫以為他們嫌少,就把價格往前漲,不料漲到八百他們不幹,漲到一千還是不幹,羊丫隻好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大木跺著腳說:“就不讓給你!你侄子成了闊佬,你再來掙大錢,想得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