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漸平靜下來,仿佛隻一眨眼,春光已悄然溜走。暑氣日盛,夾道濃密的綠蔭中一陣陣蟬鳴震耳欲聾,聒噪不已。秋鴻在蒸籠似的馬車中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際聽見一陣嘈雜,睜開眼正看見綠影鑽進馬車裏來,抓著他手臂焦急道,“少爺不見了!!”秋鴻讓她冷靜下來,問她道,“慢慢說,怎麼不見了?”綠影連忙道,“用早飯時奴婢去敲門,沒聽見動靜,還以為少爺貪睡沒起來,也就沒去吵他。後來都日上三竿了,奴婢覺得奇怪,推門進去一看,人已經不在了!”秋鴻問,“帶走什麼東西了麼?”綠影搖搖頭,苦著臉道,“帶了絕塵。少爺從小沒出過幾次門,連錢都不會花,還知道帶什麼東西!”秋鴻想了想,寬慰她道,“不要緊,大概是悶壞了,跑出去玩,累了也就回來了。我去找找他,你在留府中,若他自己回來了,找人告訴我。”說罷下車換了馬,吩咐幾個下人分頭去找,自己拍馬往熱鬧的集市沿路尋去。待毒辣的日頭沉沉西下,已將大半個落錦跑遍了,仍不見月樓影蹤。隻得勒轉馬頭,趕回秋府。外出尋找的人都已回來,顯然一無所獲,綠影更是心焦。秋鴻看看天色,不由隱隱擔憂,沉吟半晌,道,“還有個地方,我再去找找。”說罷策馬疾馳,一路出了落錦城,馬不停蹄趕往白雲山。夏季晝長,待趕到山腳,頭上已披了滿天的繁星。馬蹄聲回蕩在空山裏,偶爾驚起一聲梟鳥淒厲的怪叫。星光雖然明亮,樹木成了黑糊糊的影子,極容易迷路。秋鴻擔心月樓困在山中,不安如夜色一般,越來越濃。擇了山道盤曲而上,繞過幾個大彎,樹木漸漸稀疏,到了較為開闊的坪地。秋鴻放慢腳步,順著溪畔逆流往上走。行了一陣,終於在遠處一株枝繁葉茂的桃樹下看見一團模糊的身影。秋鴻拍馬上前,看清是月樓蜷縮在樹下,正睡得香甜,幾片葉子隨著山風落在身上。秋鴻一顆心終於落到實處,跳下馬抓住月樓肩膀一陣搖晃。月樓人被秋鴻晃醒了,魂魄還沒回來,睜著眼愣愣地望著他。秋鴻生氣道,“你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連綠影都不帶!”月樓極少聽見秋鴻大聲說話,不清楚眼下發生了什麼事情,盡量將自己縮得小一點,囁嚅道,“她不會騎馬。”秋鴻緩和語氣道,“那就說一聲,我陪月樓來不好麼。”月樓挺起胸,中氣足了一些,指責他道,“我早說過了,你答應陪我來的。可你一大早就不見了人。”秋鴻皺起眉頭,仔細思索。記起月樓仿佛是對他提起過,他專注在推行新政上,仿佛也確實隨口應了一聲。沉默一會,隻好道,“今日恰好有些急事,不去不行。等有空了定陪月樓來。”月樓默然不語。秋鴻正在考慮如何哄他,聽見一道咕嚕嚕的聲音。二人麵麵相覷,月樓把嘴一扁,不情願道,“我餓了。”秋鴻送了口氣,道,“下山還要走很遠,月樓一天沒吃東西,先生火烤兩條魚填肚子罷。”月樓踴躍道,“我來捉魚,你去生火。”秋鴻道,“山上風大,你別弄濕了。還是我捉魚,你去撿些幹樹枝來,別走遠了。”月樓不理他,已經走到溪邊脫掉鞋襪。秋鴻不願掃了月樓興致,讓步道,“你先將外麵的衣服脫下來,待會從河裏上來時再換上。”月樓點點頭,脫了衣服下到溪水中。水深還不及腰,卻十分冷冽。月樓腳下踩著光滑的卵石,一條滑溜溜的魚擦著他的腿遊了過去。月樓連忙彎腰去抓,看著就在手邊,伸出手去根本沾不到它的鱗片。秋鴻在溪畔生火,看月樓埋著頭在溪水中跑來跑去,忽然腳下一滑,往後倒去。秋鴻提氣掠到月樓身後接住他,道,“魚身子太滑,不好捉。”月樓十分後悔,擦汗道,“早知道帶一副弓箭來。”秋鴻道,“月樓再試試,不然要餓著肚子下山。”月樓捋起袖子,下決心要捉到一條魚。秋鴻悄悄撿了極小的石子握在手中,在近處尋了一塊石頭坐下來。待又一條魚遊過來,秋鴻不動聲色從月樓背後扔出那顆石子,打中了魚的腦袋。月樓正伸了手去撈,那條魚不知為什麼從水裏猛地跳起來。月樓嚇了一跳,連忙撲上去緊緊抱住它,自己也摔在水裏。秋鴻上前扶月樓起來,月樓仍然不肯鬆手,害怕讓魚溜走了。那條魚不知是被石子打暈了,還是被月樓勒死了,扭了幾下漸漸不再動彈。秋鴻將抱著魚的月樓抱上岸,放在火堆旁,道,“可以放手了。”月樓小心翼翼地鬆開手,去了半條命的魚落在地上,驚惶地撲騰起來。月樓一驚,伸手按住它。秋鴻抓住魚的尾巴拎起來,往地上用力一拍,魚張開嘴,徹底的不動了。月樓皺眉望著秋鴻,後者報以斯文的微笑,道,“月樓先去把衣服換了,再過來烤火。”月樓還想說些什麼,一陣帶著寒意的山風吹來,不由打了個寒戰,隻好聽話去換衣服。待換好衣服回來,那條魚已從裏到外幹幹淨淨地架在火上烤了。秋鴻將自己的外衣也脫下來披在月樓身上,道,“月樓先睡一會,好了我叫你。”月樓捉了半天魚,早已累了。聞言躺下來,枕在秋鴻腿上淺眠。過了一會睜開眼睛,看見秋鴻毫無掩飾的疲憊。他忙於推行新政,恨不能一夕除去瑞陽種種弊病。別的人卻忙著勾心鬥角,盤算怎麼將他拉下馬。他在月樓麵前從不提起這些,清黑雙眸總含著寧靜悠遠的笑意。夜間靜謐,火堆發出畢剝的聲音,微微搖晃的火光照亮秋鴻的臉,他頭上是一片無垠的星空。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隻是看著他,心中便隱隱生疼。月樓看秋鴻從不表露的倦色,想何時開始,他淡如玉蓮的一顰一笑,仿佛比世上一切更重要。“月樓醒得正好,來嚐嚐這魚。”秋鴻低下頭,溫柔目光落在月樓眼裏。月樓坐起來,接過魚撇下一半遞給秋鴻。魚烤得外焦裏嫩,一條吃完了,二人都覺得意猶未盡。想到綠影還在府中等待,隻得放棄了再捉一條的念頭。月樓吹起呼哨,正要翻身上馬,忽然低低呻吟一聲。秋鴻伸手扶他,關切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