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流落古代的生活就這樣無可奈何地開始了。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剛剛蘇醒的夜晚,一連串離奇遭遇紛至遝來,擠得她的頭腦像要爆裂一般,徹底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隻能像個牽線木偶一樣,任由身邊的人隨意擺布。

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覺,也許第二天醒來,她會發覺這一切隻是個荒誕不經的夢。她還是那個齊映菡,和好友在湘西遊玩的現代女孩兒。

當眾人相繼離去,小魚服侍她在殿中歇下時,她就是這樣拚命安慰自己的。也許在萬般絕望中,這種自欺欺人的安慰真發揮了作用,她頭一沾枕,竟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當她從酣睡中醒來,剛一張開眼睛,立刻就被濃重的失望和沮喪重新包圍了。一切都沒有改變,眼前還是小魚笑容可掬的麵容,周圍還是那間陌生闊大的寢殿。

不過,也許有一夜好睡做底,養足了精神,她的心中還是多了幾分平靜和樂觀。流落古代也好,即將被送入秦宮也好,未卜的命運不再如昨晚那樣,彷如末日降臨般可怕。

小魚服侍她梳洗完畢,坐在矮幾前開始晨妝。她看著小魚取過銅鏡,端端正正放在自己麵前,然後又從旁邊朱漆木奩內拿出一柄小巧精致的雕花骨梳,輕輕梳理起披在她背上的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

望著那麵鐫刻著細碎紋樣的銅鏡,她才突然想起:雖然從項燕等人的隻言片語中不難猜到,她所附身的姑娘一定是位絕世姿容的少女,可是慌亂中她竟完全忘記看看自己究竟變作何等尊容。

她帶著幾分好奇——也許還有一點點畏懼,把雙眼移到了銅鏡上。

雖然這麵遠古時代的精巧銅鏡遠遠比不上現代的梳妝鏡清晰,但是也足以讓她看清鏡中那個稍顯模糊的、稚氣未脫的十五六歲少女。

她的頭上用玉笄綰起一個高高的發髻,覆在前額上薄薄的劉海直抵眉端。一張光滑細膩的鵝蛋臉上,嵌著一對清澈純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瞪得滴溜滾圓,好奇地向鏡外望著。

她終於在心底裏鬆了口氣,而與這沒來由的輕鬆緊緊相伴的,竟然還有種莫名的驚喜。雖然她在學校裏也是大家公認的、不折不扣的小美女一枚,然而與楚國少女羋離相比,自己至多能當得起漂亮二字,而銅鏡中那吹彈得破的白皙肌膚、欲語還休的盈盈雙眸、嬌嫩如鮮花般的小巧紅唇……才真可算是毋庸置疑的美麗。

當然,讓她暗自欣喜的其實並不是這從天而降的美貌。昨晚聽到楚王和項燕將軍都不約而同認定羋離是魅惑秦王的不二人選,她本以為羋離是個嬌柔、嫵媚,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濃濃女人味的女孩兒。這樣的女孩兒也許會引得眾多男人趨之若鶩,卻恰恰不是她心中的菜。

而現在望著銅鏡中的羋離,楚楚動人的美麗中透著一股未經雕琢、不諳世事的純真嬌憨,唇角那兩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又在不經意間帶出幾許恰到好處的調皮靈動,讓她凝望著那全然陌生又似曾相識的麵容,竟不知不覺看呆了。

也許是因為有太多嶄新的雜亂信息一刻不停湧入她腦海之中,她很快就無暇再多慮上天莫名其妙加諸於她的新麵孔,突然意識到另一個更加讓人百思不解的玄妙、怪異之處:從蘇醒那一刻起,不僅她的聲音已變得軟軟的、糯糯的,連話語也和周圍那些人一樣,莫名其妙染上了一點點楚音。雖然她能聽懂,可這決不是她自己那口標準的普通話啊。

不僅僅是語言,她隨之還留意到,就連許多日常生活的小細節她也習以為常,自然而然承襲了羋離的習慣。她還是原來的自己嗎?為何這魂魄明明是她的,卻深深地打上了另一個女孩兒的烙印?

也幸好有這些點點滴滴的小細節,小魚才對她的“健忘症”絲毫不疑,反而帶著幾分同情,把她因自縊而“遺忘”的身世一股腦吐露出來。

羋離,原來這姑娘的姓氏竟是如此生僻的羋字,原來她竟出身於楚國的王族。她爹爹曾任國中鹹尹,後因厭惡朝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傾軋,辭官而去,舉家遷往雲夢,過起了閑雲野鶴般的隱居生活。

兩年前,項燕陪楚王赴雲夢遊獵,在山中邂逅羋離。這個已近而立之年的悍勇戰將,身懷報國之誌,本無意於兒女私情,立誓一生征戰沙場,守護家國。誰知一次偶遇竟改變了一切。這個冷冰冰的鐵血硬漢竟和羋離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雙雙深陷情網,迸發出烈焰一般的激情。此後,他一直借操練舟師之便在雲夢駐紮,隻為能時常陪伴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清麗身影。

項燕本已向她許諾,等她行了笄禮之後便上門求親,誰知漫長的等待換來的卻是被送入秦宮的噩耗。

她剛剛在閑談中把羋離姑娘的身世了解個大概,她和小魚、還有楚王突然指派給她的一個乳娘戚大娘,已經在第三日清晨被半押半送塞進兩駕雕花髹漆的四馬輬車,穿過薄薄的、乳白色的晨霧,轆轆駛離了宮城。

上路伊始,她一個人忐忑不安地坐在車內,無心打量裏麵帳幔懸垂、奢靡華麗的車廂,隻是輕輕掀起紗簾一角,心事重重地透過車窗向剛剛從沉睡中醒來的古城街巷張望。

也許是被薄如輕紗的霧氣掩映著,青石街巷兩邊那些古樸的房舍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能看清的隻有前前後後,始終伴隨著輬車緩緩前行的幾對馬蹄。

這些騎手,不用說她也知道,就是上車前她看到的那十幾個彪悍侍衛裝扮的行旅客商。一路上他們名為護衛,實則押送;再加上那個時刻留心,晚間在傳舍就寢時都寸步不離的戚大娘,她顯然已被牢牢看管起來,不僅沒有中途逃脫的可能,隻怕連再尋短見都變成了奢望。

既然中途逃跑的打算已經落空,既然送入秦宮已是她逃避不了的命運,她惟有盡快熟悉、盡快適應自己新的身分。

羋離,這個最初幾天聽起來如此陌生、如此拗口的名字,她終於漸漸熟悉,慢慢認同了。她不僅努力適應身為羋離的一切,還在途中打起精神,盡可能從小魚和戚大娘口中多套問些秦楚兩國的宮廷秘聞。即使她們兩個隻是這個時代中卑微的小人物,能告訴她的也隻是那些眾所周知的事實,但總比她這個現代人了解得要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