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3)

轉天便是嬴政的壽日。雖然這是他的二十整壽,可因為明年就要行加冠慶典,也因為他一向討厭這些死板的繁文縟節,所以並沒打算大張旗鼓地慶賀,甚至還明令禁止宮中肆意鋪張。

但是應有的儀式還是不能隨便省儉。一大早,他已換上朝服在鹹陽殿裏接受百官朝賀,此後又在老廷尉等族中長輩陪伴下,到昭台遙祭雍城宗廟,向嬴氏先祖及各方神靈獻上美酒、三牲、玉帛等祭品,祈望今年仍是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好年景。

行完這一套繁冗又不乏肅穆的儀式,丞相、昌平君、老廷尉等近臣族親被謁者令引領到集賢院。看到往年麒麟殿裏的壽筵竟突然移到這個比鄰靈囿、不起眼的院落,眾人不約而同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嬴政看在眼裏,情不自禁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酒過三巡,集賢院正殿裏,喧天笑語伴著琳琅的絲竹樂聲,壽筵的氣氛已漸漸由拘謹變得輕鬆熱鬧起來。

嬴政身著一襲簇新的黑色彩繡錦袍,坐在上首一張細密柔軟的茵褥上。黑袍上金絲織就的夔龍圖案,衣襟、下擺幾道明晃晃的金色鑲邊,還有係在腰間那條金縷編結的腰帶,與他英氣勃勃的麵龐上散發的光芒交相輝映,照亮了整個幽深晦暗的殿宇。

他麵前一張長長的食案上,錯金雲龍豆裏熱氣騰騰的羊苦羹散發著濃濃的肉香,龍耳西瓜鼎中焦香的牛肋炙滴下的油脂吱吱作響,蕉葉三足爵中滿盈著稠厚甘冽的酎酒,酒饌香氣混雜在一起,引得人食指大動,饞涎欲滴。

不過他顯然對眼前的美酒佳肴並不關心,右手下意識擺弄著案上的匕箸,若有所思的目光卻悄然從左右兩列食案後緩緩滑過。

酒助人興,下首一張張麵孔早已卸下呆板拘束的麵具,露出醉意微醺、**放任的本色,甚至連成蟜蒼白的臉上都比平時多了幾分紅潤。沒有一個驚慌的眼神,沒有一個警覺的笑容,看不到任何令人懷疑的蛛絲馬跡——難道是他猜錯了嗎?

突然,成蟜尖細刺耳的聲音蓋過一波高似一波的聲浪,直闖入他耳中。

“王兄,今日壽筵,這些樂工為何不奏祝壽頌歌,反而隻彈些秦風小曲湊數!分明是對王兄不敬!”說完他不等嬴政開口,已回身向排在朱漆楹柱後的十幾個樂人高聲喝道,“你們還不快點停下,改奏那支天保曲!”

樂工們聽到他的質問相顧惶然,手中動作略一停頓,等曲聲再起時,已刹那間變得莊重雍容。

成蟜不睬旁人紛紛投來的詫異目光,自顧自從席間站起身來,走到嬴政麵前鄭重其事頓首一禮,而後便和著樂曲油腔滑調地高聲誦道:“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

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榖。罄無不宜,受天百祿。

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皋,如岡如陵。

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嚐,於公先王。

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成蟜——”一曲還沒誦完,嬴政已不客氣地揮手打斷他道,“年年歲歲都是老一套,你還沒聽夠嗎?”

成蟜遭此搶白,一下子僵在席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露出一派羞憤難當的神情。

熊啟見狀,急忙笑容滿麵走上前來,親熱地拍拍他肩膀說道:“哈哈,長安君雖年幼,為何卻迂腐得像個老古板一樣。為大王祝壽,未必一定要這天保曲啊。”

被昌平君解了圍,成蟜難看的臉色總算自然了一些。他強壓住心頭惱火望望嬴政,嘴角忽然閃過一絲邪氣的笑容,不無輕佻地說:“王兄既然嫌棄這莊重的天保曲迂腐,想必喜歡靡靡鄭衛之聲了。論起淵源,姬珩恰是鄭國舊人,為何不召她來唱支鄭國的小曲呢。華陽太後不是還送給王兄兩個趙國舞姬嗎?不如把她們也一起召來,載歌載舞,一定比這些看厭了的樂工新鮮有趣。”

“長安君此言差矣!”嬴政尚未開口,下首第一張席上的呂不韋把手中酒爵用力一頓,不滿地連連搖頭,“賜封詔書雖還未下發,不過大王已言明要將太後所贈幾位姑娘封為八子。既是宮中命婦,長安君又怎能如對待倡優一般,召她們當廷獻藝呢。”

“丞相大人實在過於持重了。”熊啟歪著頭看看拘泥古板的呂不韋,撲哧一笑,不以為然地反駁道,“今日殿中隻有這幾位王族近臣,本來就算是個家宴。何況她們幾人不過是賜封小小八子,又不是王後、夫人,難道丞相大人還怕會唐突了貴人嗎?”

嬴政抬眼瞧瞧滿臉不悅之色的呂不韋,再瞧瞧興致勃勃的成蟜和昌平君,不置可否地笑笑,沉默片刻才淡然說道:“召她們來殿中賀壽也好。”說罷他先向祁橫揮揮手,命他到淩漱館將幾個姑娘帶來,接著才又轉向眾人說道,“歌舞暫且罷了,昨晚宮中禦膳房剛剛出了下毒之事,現在還沒查出個眉目,寡人也實在無心賞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