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橫豎也要去找他求救,不如幫他帶去罷了。
想到此處,也顧不得那小女孩尚在自怨自艾,慨歎貌醜薄命,連忙問道:“小妹妹,姐姐有急事要去舜源峰找大司命,你若對這山中熟悉,可能給我指出一條近道麼?”
那小女孩睜大眼睛看看我,突然笑起來道:“大姐姐,你是在逗我開心麼?我長住山中,自然是十分熟悉。咱們現在所處的這座山,可不就是舜源峰麼?大司命所在的九嶷神廟,正是建在峰頂的後山崖上啊!”
我又驚又喜,叫道:“是麼?小妹妹你既是長住此山之中,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這九嶷山有一位奇人,平生最擅招魂之術?”
小女孩認真地想了想,搖了搖頭,道:“招魂之事,隻有那些騙人的巫婆才做呢。大司命說過,真正有道術的人都通曉生死之律,有生必有死,此乃天道運行之本,豈能逆天而為,強行招回人的魂魄?況且人死之後,元神消散,魂魄之中頓時三魂上升,七魄下沉,飄散於寰宇之中,哪裏還招得回來?”
我心重重一沉:沒想到我曆經千辛萬苦,方才奔到此處,尋著那人的機會卻是如此渺渺,想到下落不明的父王,一時間鼻子發酸,幾乎便要不管不顧,當場哭出聲來。
那小女孩連叫我幾聲,我都呆呆不應。她見我如此失魂落魄,似乎有些害怕,到得後來叫的幾聲,竟已似帶了隱隱的哭音。
我這才醒悟過來,見她呆呆地看著我,小臉漲得通紅,眸中含淚,顯然是嚇得不輕,連忙安慰道:“小妹妹,是姐姐不好,姐姐剛才……在……在想別的事情,結果……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看我神色漸漸如常,這才鬆了一口氣,但語音之中還有幾分嗚咽,答道:“我……我沒爹娘,也沒名字。後來有一次,大司命從這裏路過,便給我取了名字,叫做阿蘿。”
我強自壓住內心的痛楚之感,微笑道:“阿蘿?這名字倒也取得真美,就跟小妹妹你人一樣美。”
阿蘿滿是疤痕的小臉上,浮起一抹羞紅的雲暈,低下頭去,聲若蚊鳴一般:“姐姐笑阿蘿呢,阿蘿天生便是這副模樣,又沒有父母親人,也隻有姐姐你才會這樣誇我。”
我想起她方才說到自己無父無母,一直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中過活,轉念想到下落不明的父王,不由得心中憐意大起,柔聲道:“阿蘿,等姐姐找到了該找的人,你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做你最親的親人。”
阿蘿的眼中射出驚喜的光芒,問道:“真的麼?”但隻在一瞬間,她眼中的光芒卻又黯淡下去,輕輕道:“不行啊,姐姐,看這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定是快到秋天啦……可我,還沒等到我要等的那個人呢……”
我聽得有些莫名其妙,詫道:“阿蘿,你在說什麼呀?”
阿蘿抬起頭來,對我甜甜一笑,眼波中竟蕩漾著幾分迷離之色:“姐姐,今年初春的時候,有一個……有一個男子……是個郎中,他來咱們山上采一味草藥,結果在這裏迷了路啦,天色又黑,他隻得在這裏過了一晚。我……我見他一個人也孤單得很,便陪他說了一晚的話……”
她的臉色越發紅得透了,話語卻越來越是甜蜜:姐姐,阿蘿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生活,除了神廟的人偶爾下山路過,跟我講上幾句話外,也隻有他……和姐姐你啦!
他是咱們山下那個平安鎮上的人,年紀輕輕的,雖然沒讀過多少書,醫術可著實精深,性子也好。可不知為什麼,那個鎮上的人老是不相信他的醫術,說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什麼的,寧可去找另一個專愛騙錢的蒙古大夫……眼看著小小一個病痛,卻往往被那大夫騙去不少病人的血汗錢,他的心裏,可也真是煩惱得緊呢。後來,好容易有病人找到了他的醫堂來,也是因為那蒙古大夫醫治不好的緣故。他自然是醫得好那病的,可是卻差了一味藥,那藥偏偏又隻在舜源峰一帶生長。他明明知道這山中艱險,精怪又多,可為了治那病人,還是冒險來了。
也算他運氣不錯,剛一進山便遇見了戴家的兒子……姐姐你才進山,定是不知道的,戴家的阿勝哥哥心腸好,功夫又高,這山中精怪倒有一大半不是他的對手。阿勝哥哥好心護他進山,他才采到了那味草藥。可是後來天色晚了,他……他……便在這裏遇見了阿蘿。
我靜靜地聽著,也知道阿蘿這番話語,是深藏在心底已久,卻很少向人傾訴的秘密。與其說是在說給我聽,不如說,是她在自己說給自己的心靈。
她怔怔地出了一回神,嘴角的甜蜜笑容卻絲毫不減,十足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接下去說道:他說,那一晚他說的話,是這一輩子說得最多的。他在鎮上也沒什麼親人,平日鑽研醫術,連親近一點的朋友都沒有。很多煩惱憋在心裏,卻不知跟誰去說。現在什麼都講了出來,我又是這麼的……這麼的善解人意,他心裏可就舒服多啦!
大姐姐,他說治好了那個病人,得空便會再來這裏找我。他這一走,也有好幾個月啦,我天天盼著他來,可他總也不來。
阿蘿輕輕歎了口氣,滿含企盼的眸光轉向了我:“大姐姐,你是個好人,等你辦完了你的事情,下山之後,能不能幫阿蘿去鎮上找他呢?若是找著了他,叫他快些來看我,因為……因為秋天就快來了啊……”
我不明白她總是提到秋天,便問道:“姐姐一定會去幫你找他的。不過,阿蘿,既然你是想他,為什麼不自己去鎮上找他呢?他再進山來,若是遇上精怪,隻怕是於性命有傷啊!”
阿蘿遲疑了一下,道:“我求過阿勝哥哥,如果他進山的話,阿勝哥哥會暗中保護他的。至於我……大姐姐,我……我是走不了的……”
因為阿蘿執意不肯隨我離開,我又憂心如焚,便沒有再追問下去。在山路上走了許久,回過頭去,還看得到阿蘿在樹叢中張望目送的小臉。這在陌生的山林之中,與我萍水相逢的小女孩,不知為何,卻對我有著一種依依眷戀之意。
我依照阿蘿的指引,找到一條草蔓橫生的偏僻小路,徑直向山上爬去。我因為聽聞九嶷神廟之名,舜源峰又為其駐紮之地,恐怕峰頂天際設有攔阻仙人的結界,故隻能如凡人一般,手足並用,爬上山去。
山中道路有如羊腸,極是崎嶇難行,又頗為陡峭,好幾次若不是用手及時地揪住了藤蔓,隻怕便要摔下山去。
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爬上一處略為平坦之地。我還沒顧得上歇下一口氣,忽聽一個小孩子聲音含糊不清地叫道:“姐姐!姐姐!”
我喘了一口氣,強自抬頭一看,隻見不遠處有一個頭梳雙角的小孩子,係著榴紅肚兜,不過兩三歲的模樣,粉白玉琢,生得十分可愛。他坐在綠草叢中,伸出兩隻胖胖的小手來,似是要我抱擁,嘴裏猶自哭喊道:“姐姐!回家!抱抱!”
是誰家的小孩子,竟被丟棄在了這荒無人跡的山中?莫非是虎狼造孽,在山下村鎮將其銜來的麼?
我正待走將過去將他抱起,忽見那孩子身上隱隱閃現出一道青灰色的熒光,心中疑雲頓起。忽聽一男子聲音喝道:“姑娘,千萬不要過去!”說話之間,也是九嶷當地口音。隨即一道青光射來,正好擊中在那小孩子的身體之上。
那小孩子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但隨即身上冒出一股黑煙,瞬間整個身體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一跤坐倒地上,又驚又怒,叫道:“你幹什麼?”那男子見那小孩子消失不見,長舒一口氣,溫言說道:這是一種名叫傒囊的怪物,在這九嶷山中最多。它常常化作小孩子的模樣,騙你過去抱它,並按它的指引送它回家。但一旦你跟它回到它的巢穴,你的魂魄便會被它吸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