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然而定晴一看,我卻發現那騰騰而起的寶氣霞光背後,有黑沉沉的妖氣正在上升,看來不過是妖法幻出的仙境罷了。
華美的瓊樓之前,突然出現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正是那身著紅羅衣裙的妖媚女子,另一個身著紫衣,樣子也生得十分妖嬈,顯然也是妖類。此時這二人撒嬌發嗲,卻是緊緊扯住一個粗壯少年的袖子,定要拉他進那門裏去坐。
那少年身背一隻竹簍,粗布衣裳,看來也是尋常凡人的模樣。他急得滿麵通紅,又不好掙脫,隻是說道:“二位姑娘,在下是來山中訪求一位故友的,因天黑不慎迷路,二位肯指點道路便是了,也不用這般客氣。”
那紅衣女子嗲聲嗲氣道:“小相公你才是客氣呢,奴家主人居住此處,向來最是好客,現在客人您打我家門前經過,怎能不入內坐坐?豈不是叫主人怪奴家姐妹不知禮數?”
那紫衣女子也撒嬌道:“小相公,你就進去坐坐何妨?我家有絕精細的香茶,極細糯的點心,這山路長著呢,你不吃飽喝足,怎好繼續趕路?”
那少年無奈之下,隻得道:“二位姑娘既是如此盛情,在下便進去坐坐,隻是請姑娘放手,這樣看來大失體統。”
二女對視一笑,嬌聲道:“小相公請!”
少年撣撣袖子,當下便要隨二女進去。我大吃一驚,也顧不得許多,便待飛身前去拉他回來。
那紅衣女子阿會,此時我早看出她乃是一條鱠魚精,看來修為還甚是不淺。鱠魚樣子象是鱧魚,身上長著紅色斑紋,一般大的有一尺多長。淮南江北一帶,這種魚數量極多,它們大多生活在汙泥池中,有時一群魚多達幾百條。
它們生具法力,夜間往往從水裏出來,在陸地上四處行走,經過的地方有濕泥的痕跡。它經常興妖作怪,善製造幻覺,並能扭轉人的麵目,使人手足方向扭轉,也能化為美女迷惑凡人,常人多不敢侵犯。有的心術不正的凡人還備好畜禮,前去禱告祭祀這種魚,附近田裏的莊稼就會產量倍增。但必須隱瞞自己的姓名租種土地,三年以後舍棄土地離開,才能免遭此魚禍害。
至於那紫衣女子,雖然我辨認得出她也是水族,但在我法眼看來,她的原形甚是奇特,似乎卻不象是尋常魚類。
此時我雖不知這二妖為何要引那少年入室,卻也知絕計沒安好心。
忽聽一聲嬌叱淩空傳來:“妖孽受死!”隨即但見夜空中一道金光閃過,二女識得厲害,急忙閃避,隻聽地上“轟隆”一聲巨響,泥土飛揚,極具威勢,卻是被轟出了一個足有半人深度的大坑。
那阿會和紫衣女子吃了一驚,心神震懾,先前妖術維持的幻境當即支持不住,寶光盡數黯淡收斂,瞬間回複了原狀——原來那崖下,原是個黑黝黝的洞口,足有一人多高,卻隻有兩尺來寬,洞口雜草叢生,也不知裏麵深有幾許。
那少年見此異變,隻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隻顧喊道:“救命!救命!有妖怪啊!”
金光耀目,卻是一個紅衣女子,雙足踏在一隻碩大的金環之上,淩空飛越而來。在黑暗的夜色之中,那一雙赤裸著的雪白纖足,映著燦爛生光的金環,更覺明豔照人。我雖知這禦物飛行之術,乃是人間劍仙所為,但她臨風飛來的飄然風姿,倒真有幾分紫闕仙子的模樣。
我懷中緋緋一見此女,當即連掙帶蹬,一心要撲向她身邊而去。
我輕輕在小狐頭頂一拍,意示警告。小狐在我手中吃過苦頭,知道我也不會象林寧對它那般溺愛,終還是有幾分懼我,當下隻得乖乖地重又在我懷中伏了下來,隻是輕輕地從喉頭發出“唔唔”的低哼聲,以示其不滿之意。
那禦環飛來的女子正是少司命嫵青。不過此時的她,已全然沒有了早上在林寧麵前嬌俏的模樣,柳眉倒豎,麵罩煞氣,大喝一聲:“該死的水妖!又在這裏迷惑百姓!”
雙臂一振,足下所踏金環飛了起來,發出嗡嗡的巨響,斜剌裏向二妖砸了過去!
二妖連忙躲閃,但嫵青口中念念有詞,那金環便如有知覺一般,如影隨形,隻是追砸不休。二妖正在狼狽之際,隻聽“吱”地一聲尖叫,卻是那小白狐緋緋終於覷空從我懷中掙脫,淩空撲出,正落在那阿會肩上。它小爪一揮,阿會尖叫一聲,臉上已被爪抓出幾道血痕!
但凡女子,無論人或是妖怪,對自己容貌總是分外愛惜,阿會此時被小白狐出其不意,在臉上抓出血痕,心中痛惜無比,口中尖叫一聲:“小畜生!”雙眸一睜,一道紅光自眉心紅痣疾速射出!
緋緋正在得意,忽見紅光射來,它嚇得大叫一聲,轉身便逃,哪裏還來得及?嫵青急道:“緋緋!”但見一道青光倏忽閃現,堪堪將紅光隔去!緋緋得其空隙,飛奔而歸,一頭撲入嫵青懷中,再也不敢輕易跳下地來。
這道青光自然是我所發出了,嫵青卻是大喜,仰頭叫道:“林寧哥哥!你來了麼?”阿會怒極,反而格格笑道:“你再來多少個哥哥,老娘們也一起收了!”
金光閃動,卻是嫵青催動金環,破空而來!
阿會和那紫衣女子齊喝一聲:“疾!”雙手交握,一道紅霧,一道紫氣從兩人掌中逸出,飛速地升騰到半空之中,正好抵住那金環瑞光,一時諸色光暈交集,煞是好看。
嫵青喝道:“妖孽!”俏臉上閃過一道紅暈,雙指駢出,自額前一劃。那道金環似是聽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光芒頓時大盛!隻聽嬌呼聲中,紅紫二氣立時消散,阿會與那紫衣女子卻如受巨震,仰麵跌倒在地,樣子十分狼狽。
嫵青口中念念有詞,那金環便在空中滴溜溜轉動不休,有如神助一般。
阿會就地一滾,身子靈活之極,閃開金環再一次飛擊。她連滾帶爬地撲到崖邊,高聲嬌呼道:“公子!公子救命!”那紫衣女子可就沒這麼好運,她剛爬起身子,那金環淩空一轉,旋風般地正擊在她腰身之上,她連叫都沒叫出聲來,身子一僵,整個人便倒在地上。
紫氣徐徐斂去,衣裳如蟬蛻般脫落下來,綾羅堆中隻見一物臥於其內。
但見那物足有半人大小,渾身灰白短毛,頭小腹長,體態肥胖,嘴邊呲出兩枚長牙,後拖一條圓尾,樣子笨拙可笑。
那少年跌坐一旁,雙手按地,看得張口結舌。他本來被這些五彩光芒弄得眼花繚亂,已是漸漸忘記了害怕。但此時見這千嬌百媚,方才還扯住自己衣衫大叫“小相公”的美貌女子,居然變成了一頭樣子醜陋的水獺,他那凡人的膽識卻是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了了,翻翻眼睛,“撲通”一聲便栽到了地上。
我在一旁看得清楚,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我認不出這女子真身,實在是我一開始便先入為主,認為她定是魚精。如水獺這類水獸,東海自然是沒有的,幸是我經常在人世行走,才知它是生長在湖泊河流之中,但也甚少見著。更不曾想水獺這等蠢笨的東西,居然也能成精作怪。
突然平地卷起一陣黑風,那風勢甚大,鋪天蓋地而來,山崖下的草木被吹得東倒西歪,那隻被少年丟在一旁的竹簍,也被這陣風吹得“豁啷啷”一陣響,直滾到溪溝裏去了。空中瞬間也堆積起厚重的團團鉛雲,星月暗淡無光,而原本是明淨的夜空,此時也是一片昏暗。
嫵青不去理會那連滾帶爬躲開的魚妖阿會,反而將手臂一伸,金環“啉”地一聲飛回她的手掌之中。她身為修真之士,自然也知道那陣風霧非妖即異,但麵上卻無絲毫懼色,反而仰麵向天,凝神望去,仿佛那雲層之中藏有何物一般。她如墨的長發和紅袍在風中獵獵飄舞,宛若上古傳說中的女戰神。
淒厲的呼嘯聲中,黑風席地而來,有如東海暴風雨時那洶湧的巨浪,挾帶排山倒海之勢,似乎要將這女祭司盡數吞齧其中。
嫵青凜然而立,臉色卻有些發白,手中緊緊地握住了金環。金環的光芒本來極為耀目,但此時在這黑風的掩蓋之中,卻隻能閃動著微弱的一點亮光,有如黑夜深處的海上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