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忿然道:“公主身份高貴,馮夷怎敢如此無理?還有駙馬……對他兄長當真如此……謙讓順從?”
宓妃抬起頭來,環顧四周這間華麗的囚室,幽幽道:“宗岸當年尚主之時,其實心中極不願意,是我父皇天帝見他才貌出眾,堪為佳偶,便下旨令我嫁他,又指洛水為我封地;他身為下臣,麵對父皇赫赫威儀,如何敢說個不字……然而過去他長居洛水,獨尊為神,是何等高傲自在,此時卻不得不當著眾水族之麵,對我禮敬甚恭,故此婚後一陣鬱鬱不歡。”
她淒然一笑,道:我恪守為婦之道,不但沒有向父皇告狀撒嬌,反而竭盡所能,麵般放低身段,卻仍是不得討他歡心。他在當地興風作浪,又托夢神巫,強令洛水兩岸百姓,每年與他供奉美貌女子。那些女子被打扮成新娘模樣之後,便是由凡間樂隊吹吹打打,送上一方結有紅綢的草席,放入洛水之中。
洛水波濤洶湧,草席終是沉沒於水底,那些女子自然也被淹死,其魂魄便被收入水府,成為他的鬼妾。如此數年,水府之中的妾侍漸漸多了起來,他日日與那些女子調笑飲酒,嬉鬧玩樂,而我這個做妻子的,一年下來,卻往往與自己夫君見麵不會超過三次。
宓妃慘淡地微笑著,抬起左邊的手臂,素白鮫紗袖管悄然滑落臂彎,露出皓腕上數串金絲白骨手鏈來,那骨質映著如雪肌膚,閃動著一種詭異的慘白光芒。
我微微一驚,再看她眸中已是水霧彌漫,泫然若涕:“每害死一個女子,他便取她沉入水中的骸體上一節指骨,打磨為珠,串在金絲之上。他每積滿十個女子骨珠,便命人給我送來這一串骨鏈……他明知我為了不惹他生氣,一定會委曲求全地戴著這骨鏈;他也明知我會嫉妒,會痛徹心肺,可是他就喜歡看我難過的樣子……這樣的骨鏈,至今已有……三串矣……”
我們悚然無語,心中驚駭莫名。
世上竟有這樣的丈夫!
她淒然一笑,素手輕輕撫弄著腕上骨珠: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這個名叫李商隱的凡人,詩雖然寫得極好,可真是害苦我啦!
我與宗岸情感日漸疏遠,鬱鬱之時,常常會令人駕起雲車,去洛水岸邊散心解悶。有一日我因身子困乏,便命馭者將雲車停於洛水之畔,稍事休息。誰知竟會遇見了那曹氏才子,聽凡人們說他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卻不料膽子也是極大……他……他為我寫了《洛神賦》,極力誇讚我的容貌,後來居然苦苦哀求,非要我將置於車內休息之用的玉枕送他。
我拗不過他的一再哀求,隻得將玉枕贈他。誰知凡間便流傳開來,說我與他……與他……那言語越是不堪。
宗岸聞聽之後,卻是大喜過望。他本來在我麵前自慚形穢,此時突然揚眉昂首起來,一日之中,倒要來我寢殿兩三次……這也罷了,偏他每次不是明嘲,便是暗諷,口口聲聲,隻是說我不守婦道,水性楊花……我羞憤欲死,幾次待要解釋,他卻堅拒不聽。
“隻到那一日……他的兄長——黃河河伯馮夷來到了洛水……”
宓妃善睞的明眸之中,閃耀著羞怒的光芒:那人身魚尾的怪物!他……看出我與宗岸失和,便幾番前來糾纏於我,我執意不從,怒斥了幾句;誰知他膽大包天,居然恃著我不敢與宗岸翻臉,突然使用‘捆仙繩’,將我強行擄掠而去。
他本待將我藏於黃河,又唯恐被黃河龍王金龍黃猛所察覺,故才將我囚於此處,又在洞口設‘萬蛇毒陣’……蓋因此洞天生瘴毒,最損上仙道家清和之氣,神仙們避之不迭,來這洞中的又多為覓地修煉的妖魔,即便是發現了囚我的洞府,仙妖有別,卻哪裏會有人肯費力氣救我出去?馮夷雖受封於河伯,隻是為當初治水有功,其實並未修成正神果位,隻是妖魔之身,一入這血盆洞中,簡直是如魚得水。而我……身受捆仙繩之法力,又事先被他專門置於血盆洞瘴毒之中數日,真氣仙力大大減弱,自然也是插翅難飛。
她淡淡一笑,感激地看了我們一眼:“我身為天帝之女,豈能容他如此欺淩?幸得他雖限製我的自由,對我日常飲食拱奉倒頗為周到,一時倒也不來羅唕。時光漸漸過去,我冷靜下來,也不再與他吵鬧,隻是暗暗聚集體內真氣,尋找脫身之法。我知他每日均有兩個時辰出外,便意圖逃脫,今日好容易用盡殘餘仙力毀掉了‘捆仙繩’,卻也無力逃過那‘萬蛇大陣’,更不用說支撐著逃出這血盆妖洞……”
“若非你們出手相救,我已打算不再苟活於世,也省得受到馮夷這廝的汙辱!”
我微微一愕,卻想不到這看似嬌弱而絕美的天庭公主,竟也有如此烈性。
三郎猶豫片刻,道:“公主千金貴體,不宜長留此處,臣理應盡快送公主返回天庭。隻是……”
他望了我與林寧一眼,說道:公主在這洞中日久,料來不知外麵已出了大事。四海龍王先後失蹤,眾太子聞聽九嶷有招魂之術,便結伴前來,以圖尋父之法。然而……先是西海太子敖寧,然後是南海太子敖寒,均被不知名的神秘人物設局擒來這血盆洞;北海太子敖真也險遭毒手,幸得敖寒全力相助,這才逃出生天,現被大司命藏於九嶷神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