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風發的銀袍男子,飄然自遠處飛掠而來。銀色的衣袍層層飛起,有如仙人乘風破浪。
他終於落於我的麵前。雙眉如劍鋒出鞘,微微上揚。銳氣英武,漆黑如墨;那冰川般冷凝晶棱的眼眸之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我怔怔地望著他。這冷傲而俊美的男子,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們同在海中嬉戲遊玩,我們一起偷走過父王的黃金瓜,丟到遠遠的荒海。我曾看見過他純真晶瑩的男兒眼淚,窺探過他內心最柔軟而純淨的那方天地……他曾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是我在那個孤獨的東海龍宮中,唯一可以企盼的光明未來……他還是我永遠美麗的夢境,是我難以忘懷的悲傷與惆悵……隻是,我從未想過,有這樣一天,他之於我,竟會是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遲疑片刻,他望了那些神鼎一眼,終於淡淡地開口了:“十七表妹……”
時至今日,任何語言,至此已是多餘。
淚已盈睫,我哽咽著開口:“西海龍王……二叔他……”
他垂下目光,半晌,方才說道:“父王他……已在鼎中……”
咬一咬牙,我狠狠地逼視過去:“大表哥,恭喜你美夢成真,終於彙齊所有龍神。現在我和我父王的元靈均已落入了你的手中,你也一樣地不想放過我們父女,對麼?”
敖寧艱難地注視著我的雙眸。“小十七……”他低低喚了一聲,眉心漸漸低了下去,眼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我喉嚨哽住:“隻是你何忍……二叔是你的父親,你竟忍心將他也拘入鼎中麼?”
敖寧突然冷笑一聲,道:“我雖狂妄,卻不是那等忤逆之人。我父王……我父王是自願入鼎!”
我也冷笑一聲,說道:“這倒奇了,倒不曾聞聽西海龍王竟心甘情願魂魄俱散。”
敖寧冷冷道:“你不必恥笑我!你有那樣英雄了得的一個父親,名聞四海,連天庭都要禮讓三分。如何能懂得一個勢力不強的龍王心中苦楚!”
他心中激憤,說話越來越是尖刻:“向來龍族征戰,都是你父王領為統帥;四海龍王相聚,人人都唯你父王馬首是瞻,不敢多說一個字來!就連我的婚禮……”他頓了一頓,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容,說道:我千辛萬苦,終於得娶了玄武大帝之女,這在我龍族來說,該是何等榮耀!可是……
在我的婚禮上,小十七,你還記得麼?你的父王帶來了冉鋒,帶來了夜光,絕世的英雄侍衛,絕色的水族美人,還有那樣氣派輝煌的儀仗,哪一樣不叫四海俯首帖耳,占盡了水族所有的風光!
我的父王,人人都知西海龍王性情溫和,平生隻好木匠之技。有誰知道,他也有征服天下的雄心,也曾想做一個光耀千古的龍王!可惜他遇上了你的父親,東海敖勝,龍族中難得一見的英雄,神武英勇,煌煌氣派,縱觀四海,誰人能與之匹敵?所以我的父親,他隻能隱忍,隻能將畢生雄心,消磨在木鋸刨花之間!
“小十七,我本來沒有想過要這樣做的!那年我的結婚大典,我也不過是想要揚眉吐氣一番,最多不過是想讓西海多一個天庭的強援。那時新一代的龍神之中,東海龍神身份未明,但你的幾個哥哥卻是碌碌無為,根本比不上你父王的百分之一。敖真好色,敖寒隻是一味迷音律,隻待你我父王都前去西方淨土,以我敖寧之能,便能成為第二個敖勝!”
“那日的妖蜃,我不過是想煞煞你父王的威風,不過是想讓不可一世的東海龍王也鬧個灰頭土臉!可是我當真沒有想到,你出現了!小十七,”
蜃!原來,西海上的蜃妖,竟當真是……他所派遣!他逼近了我,我倉皇地後退一步,銀白衣甲眩目生光,剌得我眼眸一陣疼痛,發絲幾乎能感受得到他沉重的咻咻的鼻息:“十七表妹,我當真沒有想到,那個柔弱可憐的小姑娘,那個總是在一旁用無限企盼和羞澀的眸光,偷偷看我的小姑娘,居然才是真正的東海龍神!而且,居然還擁有一雙傳說中的無雙寶劍,居然還有可能是……是水族聖女的轉世!”
“小十七,就在那一刻,當你的秋水望魚劍的光輝照亮了整座西海宮廷的時候,我暗暗下定了決心。我決不能……決不能讓西海的榮耀因你而終止,決不能再讓你們東海的威勢壓倒四海!你一旦繼承龍位,恢複前世封存的法力,我就永遠都不要想四海稱雄!”
我握緊了自己的手掌,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中去,我卻感覺不到疼痛,隻因心中如刀絞一般:“我父王……也是你麼?你根本不想我的父王元靈回複,所以你……”
敖寧輕蔑地笑了笑:“你的父王,誰知道是怎麼莫名其妙就失了元靈?或許是你那幾個不爭氣的哥哥做下的忤逆之事也未可知。”
很好,不知是什麼原因,你雖然擊敗了你的三哥,奪得了皇嗣之位,功力卻仍然是相當低微。若你一直如此,倒也罷了。誰知後來東海龍王莫名失蹤,你前赴九嶷,我便一刻也沒有放鬆過!小十七,佛祖當初曾說‘四海初平,三湘為君。’你去了三湘,誰知是不是應了佛祖之言?
所以我逼著太素,讓她去天庭玄武帝的寶庫中偷得了三界神鼎。並誘來了所有的龍神,讓她幫我把龍神魂魄一一鎖入了神鼎之中。
我說動了水神夏宗岸,馮夷等人,讓他們糾集水族,與我助戰。天庭呢?因為跟你一段舊的恩怨,也生怕你恢複法力之後會與他們為難,所以也就默許了我的行為。
我含淚望著他,淚珠終於滾了出來:“寧大哥哥,你忘了麼?你終於是……忘了小十七了……”
他不語,麵孔冷靜而冰冷,泛出冰川的瑩光,而一顆一顆的淚珠,滾下我的麵頰,無聲地落入寧靜的湖水之中。
一旁靜默不語的敖寒,終於歎了一口氣:“敖瑩表妹,劫由心生。他早已入魔,喚不回來了。”
劫由心生?
是不是由於當初我與林致遠的執著相愛,終於釀成了水族的大劫?而三千年後,因為那遙遠的情愛,才將我與整個龍族,又陷入了新的劫難?
敖寧驀然抬起頭來,眼中閃過妖異的紅色光芒,咬牙道:“閉嘴!”
但聞刷地一聲輕響,淩空掠來一道清冷的輕風,眼前那淡定優雅的藍衣少年,驀然消失不見,化作一縷淡藍色的輕煙,被吸入了身後一隻小鼎之中。我陡然驚醒過來,撲身上去,一把抱住鼎耳,悲聲叫道:“敖寒表哥!”
鼎中隱有煙霧繚繞,但空空蕩蕩,並無一物,也不知敖寒魂靈已被收入鼎中何處。
但聞一人淡淡道:“他已化入鼎中了。”
我猛然抬起頭來,但見那黑紗飄拂的女郎,不知何時,已飄然立於軒閣的水晶地麵之上,緩緩地放下一隻手來。在珠玉水晶彙聚而成的瑩然光線中,一身黑紗的太素公主,仿佛二十四橋的那個月夜中,那些互相糾結纏繞的枯樹一般,有三分妖異,卻有七分的憔悴和疲倦。
她對著我,淡淡地一笑,笑容裏竟然有幾分苦澀之意:“十七表妹,實在對不住了。三界神鼎陣勢已全,隻怕要請你與東海龍王入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