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丞相伯顏的了局,說來更覺可奇,他不死在別人手中,偏偏死在他自己的侄兒手裏,正是天網難逃,愈弄愈巧了。看官聽著,他的侄兒,名叫脫脫,一作托克托。就是馬紮爾台的長子。先是唐其勢作亂時,脫脫嚐躬與討逆,以功進官,累升至金紫光祿大夫,伯顏欲令他入備宿衛,偵帝起居,嗣因專用私親,恐幹物議,乃以知樞密院事汪家奴,及翰林院承旨沙剌班,與脫脫同入禁中。脫脫得有所聞,從前必報知伯顏,尋見伯顏攬權自恣,也不免憂慮起來。
時馬紮爾台尚未出鎮,脫脫曾密稟道:“伯父驕縱日甚,萬一天子震怒,猝加重譴,那時吾族要滅亡了,豈不可慮!”馬紮爾台道:“我也曾慮及此事,隻我兄不肯改過,奈何!”脫脫道:“總要先事預防方好哩。”馬紮爾台點頭稱是。至馬紮爾台奉命北去,脫脫無可稟承,越加惶急,暗思外人無可與商,隻有幼年師事的吳直方,氣誼相投,不妨請教。
當下密造師門,謁見直方,問及此事,直方慨然道:“古人有言,大義滅親,汝但宜為國盡忠,不要專顧甚麼親族!”脫脫拜謝道:“願受師教!”言畢辭歸。
一日,侍帝左右,見順帝愁眉不展,遂自陳忘家殉國的意思。順帝尚未見信,私下與阿魯、世傑班兩人述及脫脫奏語,令他密查。阿魯、世傑班,算是順帝心腹,做了數年皇帝,隻有兩人好算心腹,危乎危乎!至此奉順帝命,與脫脫交遊,每談及忠義事,脫脫必披膽直陳,甚至欷獻涕泣,說得兩人非常欽佩。遂密報順帝,說是靠得住的忠臣。
會郯王被殺,宣讓、威順二王被逐,順帝敢怒不敢言,隻日坐內廷,咄咄書空。脫脫瞧著,便跪請為帝分憂。順帝太息道:“卿固懷忠,但此事不便命卿效力,奈何!”脫脫道:“臣入侍陛下,總期陛下得安,就使粉骨碎身,亦所不恨。”順帝道:“事關卿家,卿可為朕設法否?”脫脫道:“臣幼讀古書,頗知大義,毀家謀國,臣不敢辭!”順帝乃把伯顏跋扈的情跡,詳述一遍,並且帶語帶哭,脫脫也為淚下,遂奏對道:“臣當竭力設法,務報主恩!”順帝點頭。
脫脫退出。複去稟告吳直方,直方道:“這事關係重大,宗社安危,在此一舉,但不知汝奏對時,有無旁人聽著。”脫脫道:“恰有兩人,一為阿魯,一為脫脫木兒,想此兩人為皇上親臣,或不致漏泄機密。”直方道:“汝伯父權焰熏天,滿朝多係黨羽,若輩苟誌圖富貴,竟泄秘謀,不特汝身被戮,恐皇上亦蹈不測了。”脫脫聞了此語,未免露出慌張情形。直方道:“時刻無多,想尚不致遽泄,我尚有一計,可以挽回。”脫脫大喜,當即請教。直方與他附耳道:“如此如此!”此處為省文起見,所以含渾。喜得脫脫歡躍而出,忙去邀請阿魯及脫脫木兒至家,治酒張樂,殷勤款待,自晝至夜,始終不令出門。自己恰設詞離座,出訪世傑班,議定伏甲朝門,俟翌晨伯顏入朝,拿他問罪。當下密戒衛士,嚴稽宮門出入,螭坳統為置兵,待曉乃發。
脫脫暫歸,天尚未明,伯顏已遣人召脫脫,脫脫不敢不去。及見伯顏,竟遭詰責,說是宮廷內外,何故驟行加兵?消息真靈。那時脫脫心下大驚,勉強鎮定了神,徐徐答道:“宮廷為天子所居,理宜小心防禦;況目今盜賊四起,難保不潛入京師,所以預為戒嚴!”伯顏又叱道:“你何故不先報我?”脫脫惶恐,謝罪而去。料知事難速成,又去通知世傑班,教他緩圖。果然伯顏隱有戒心,於次日入朝時,竟帶衛卒至朝門外候著,作為保護。及退朝無事,又上一奏疏,請順帝出畋柳林。
是時脫脫返家,已與阿魯、脫脫木兒約為異姓兄弟,誓同報國。忽來宮監宣召,促脫脫入議,脫脫與二人相偕入宮。順帝即將伯顏奏章,遞與脫脫。脫脫閱畢,便啟奏道:“陛下不宜出畋,請將原奏留中為是。”順帝道:“朕意也是如此,隻伯顏圖朕日急,卿等務替朕嚴防!”言未已,宮監又呈進奏牘,仍是伯顏催請出獵。順帝略略一瞧,即語脫脫道:“奈何?他又來催朕了。”脫脫道:“臣為陛下計,不妨托疾,隻命太子代行,便可無慮。”順帝道:“這計甚善,明晨就可頒旨,勞卿為朕草詔便了。”脫脫遵諭,即就順帝前領了筆墨,寫就數行,複呈順帝親覽。由順帝蓋了禦寶,於次日頒發出去。自此脫脫等留住禁中,與順帝密圖方法,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這遭伯顏要墮入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