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發生在不太正常的年代裏。
故事的主人公朱蓮與白荷,按正常程序都應當在公元1966年正式畢業。她倆都是五年製本科大學畢業生,一個在京都大學讀中文,一個在南邊的滬上師大學教育專業,很地道地正好是1949年解放那年上的學,一路讀上去讀了十七年眼看就可以修成正果。不料都拍了畢業照了忽然來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把一切正常程序統統轟烈掉了。再沒人敢提畢業這碼事,好像畢業與革命乃水火不能相容似的。於是五年製大學生匆匆過了第六年,然後又開始大學生涯的第七年。白荷班裏一個女生,念書念得晚戀愛談得早,男朋友到1968年時都滿三十歲了,實在等不及那場革命的“進行到底”,悄悄地於春節辦了喜事,雙方父母家長親朋好友擺了八桌,按中國民俗就算是正式成了親了,但到底還是沒敢從女方尚未畢業的學校去開結婚證明。男的倒沒事,女的肚子裏有了卻露了餡:一次學校裏統一吃“憶苦思甜飯”,那新娘子剛咽下一口舊社會裏貧下中農想吃都吃不飽的菜皮湯,當即就“哇——”地一口反動出來,富有經驗的工宣隊女隊長馬上就抓住了這個新動向。學校有關部門的革命派很快行使權力,定那名女學生以“腐化”罪勒令她退了學。新娘子頭天接到通知痛不欲生,第二天就流了產。若按正常年月,她本已工作兩年,是可以很名正言順地先做新娘後當媽的。
朱蓮的班裏也有個神似形不似的故事。她那班有個家住深山僻壤的少數民族子弟,姓山的,很怪的姓,進大學前就已娶了老婆。少數民族嘛,可以理解。夫妻兩人都是貧下中農子女,貧下中農的妻子等著貧下中農的丈夫為貧下中農學成歸來,建設貧困山區。不料等到第五個年頭竟還遲遲不歸,來信卻說是要在學校裏參加革命。那少數民族自治區的老山溝裏人家不多,消息閉塞,因而世事不明,老老少少的都以為出了“陳世美”了。於是生產隊出資;生產大隊開了證明並派個族叔陪同“秦香蓮”,坐了一天汽車一天半船二天整的火車千裏迢迢趕到京城裏來演了一出“盤夫索夫”戲。雖然隻是誤會一場,卻也鬧得滿校風雨,那山姓大學生雖然送走了歡聚過幾天的老婆族叔,但卻總好像真有點說不清楚的罪名似的,好一陣子抬不起頭來。背地裏他隻好跟朱蓮等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歎息道,要是按正常程序五年期滿就畢業,他哪會出這洋相空擔如此惡名呢?
好不容易挨到1968年開春時分,朱蓮和白荷,一個從京城,一個從申城,同時被分配到了黑龍江省的首府哈爾濱市來。也是命中注定吧,兩個姑娘都從市教育局拿到了分往三棵樹中學任教的“幹部介紹信”,一前一後隻差一天到同一個地方報到,算是正式踏進了社會。這故事也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