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2 / 2)

她老是淚水嘩嘩地。朱蓮卻沒一滴眼淚。產後第二天她發了高燒,診斷是產褥熱。於是在醫院呆了一個星期。燒到四十度以上時她神誌有點模糊了,拉著山裏大嫂的手叫“白荷”。

“白荷你知道嗎,”她目光灼灼的說,“我一點不悔。他把我的信都藏在箱底。他沒騙我。是我害的。我真的不悔。”

醫院裏認為她可能要死,打了個電話給山岩單位,山岩讓那彪形大漢押來了。

一進門他就不顧那原配妻子的存在撲地跪倒在朱蓮的床前嚎啕大哭:

“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

山裏大嫂陪著嗚嗚咽咽地。

那大漢卻又“呸呸”地往地下吐痰:“什麼資產階級情調!喂!”他衝山裏大嫂,“你還是赤貧出身呢,怎麼一點覺悟也沒有?”

山裏大嫂始終沒覺悟。她盡心盡力侍候著朱蓮。她對醫院裏的藥片藥水沒信心,跑到城外山崖下摘了許多車前子葉來,熬成濃濃的湯,擱進許多許多糖,一勺一勺往朱蓮嘴裏灌。朱蓮燒退了,她這才笑盈盈地說是她這藥靈著呢!她告訴朱蓮,當年山岩念高中時也發過這樣子的高燒,也是她用這個辦法救了過來的。

她發狂般地疼愛朱蓮的兒子。護士把嬰兒們推出來時總是她第一個撲過去,不用看掛在繈褓上的牌子,她就能一矢中的地把那四斤兒認出來。“我的兒子呀,”她喃喃地喊著,把粗糙的臉貼上那粉嫩的小臉。“你太小了呀,太小了呀,會把你養大的呢,會的呢……”

朱蓮根本就沒奶。山裏大嫂很快學會了人工哺養法。她不識多少字,但接受能力不弱。她懂得定時定量的喂養法,奶瓶托得不高不低從來也不把孩子嗆著。而且她也學會了講衛生:奶嘴子每次使用前都用開水燙過。她居然明白奶嘴頭子應該用燒過的針戳上兩個孔。

從死亡線上掙紮過來的朱蓮,竟作出了又一個錯誤的抉擇。

她放棄了山岩留下了孩子,一個人孤身返回了三棵樹。

她明知三棵樹已經接到了有關她的公函,而且在臨動身回三棵樹時她還收到了“立刻返校接受審查處理”的電報。

“你這是何苦來!”白荷咬著牙怨她,“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講仁義道德呀!你們倆真心相愛,你們倆有了兒子,你們倆的事反正已眾所周知反正是屬於一個營壘裏的戰友了!無論從資本主義封建主義社會主義的觀點出發你們倆都應該結合在一起了,你幹嗎還要撤退……”

“大嫂怎麼辦?”

“你……行啊行啊,你算是先人後己了!”

“她沒一點思想準備。她是一個沒有一丁點防禦能力的女人。她想都沒想到她有可能失去丈夫。她因為沒有生育而覺得對不起他,現在有了另一個女人為他生下了,她一點也不記恨這女人反而從心底裏感激這女人。她像沾了便宜撿了寶貝一樣。她像卸了重擔去了心病一樣。她恨不能又謝這女人又謝她丈夫讓她做了山氏家族的媽媽。她會像親生媽媽一樣照料那孩子,因為她的愛有寄托了,她找到生命的價值了……”

朱蓮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滔滔不絕,白荷從她的發直的眼睛裏,見到了中心大街上那瘋女人的神色。

白荷哭著撲上去摟住她捂住她的嘴。朱蓮住了口,並沒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