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演出與戲曲的商業性(1 / 2)

李漁《閑情偶寄》中的戲曲理論與前代戲曲論著相比,一個重要的不同就是對戲曲演出問題的重視。《閑情偶寄·演習部》用了五章十四款(外加《聲容部》的“歌舞”一款)專門講述表演問題,在這方麵的論述中亦有不少精到的見解,如“選劇”要求從學古本入手,得腔板之正,而後間以新詞,演出時調劑冷熱以求合人情;“變調”要求根據演出的需要縮長為短、變舊成新等等,都顯示出他對戲曲演出規律的精通。相比之下,前代戲曲論著在這方麵的研究要薄弱得多。王驥德《曲律》中雖對戲曲創作作了多方麵的探討,但對於創作與演出的關係卻談的不多。惟四卷第四十章“論曲亨屯”講到戲曲作品的“遇”與“不遇”,所談論的實際上就是戲曲演出條件與效果的好壞問題。他所說的“曲之亨”的條件包括華堂、青樓、名園、雪閣、畫舫、花下、柳邊、佳風日、清宵、皎月、嬌喉、佳拍、美人歌、孌童唱、名優、姣旦、伶人解文義、豔衣裝、名士集、座有麗人、佳公子、知音客、鑒賞家、詩人賦新篇、座客能走筆度新聲、閨人繡幕中聽、玉卮、美醞、佳茗、好香、明燭、珠箔障、繡履點拍、倚簫、合笙、主婦不惜纏頭、廝仆勤給事、精刻本、新翻豔詞出;而“曲之屯”的情況是:賽社、醵錢、酬願、和爭、公府會、家宴酒樓、村落、炎日、淒風、苦雨、老醜伶人、弋陽調、窮行頭、演惡劇、唱猥詞、沙喉、訛字、錯拍、刪落、鬧鑼鼓、傖父與席、下妓侑尊、新芻酒敗喉、惡客闖座、客至犬嚎、酗酒人罵座、席上行酒政、將軍作調笑人、三角貓人妄譏彈、村人喝采、鄰家哭聲、僧道觀場、村婦列座、小兒啼、場下人廝打、主人惜燭、家僮告酒竭、田父舟人作勞、沿街覓錢。王驥德在這裏對演出所提出的要求包括表演水平、欣賞者水平和演出的環境氛圍等各方麵。與李漁對戲曲表演問題的研究相比,《曲律·論曲亨屯》中提出的各項條件不僅顯得粗疏瑣碎,更重要的是表現出李、王二人關注戲曲表演問題的不同視角。簡單地說,王驥德談論的是自己對戲曲演出的趣味要求,而李漁談論的是戲曲演出的一般規律,即如何滿足大多數欣賞者要求並進而提高欣賞者水平的問題。

李漁對戲曲表演問題的看法並非泛泛而論,而是基於他在指導戲班進行戲曲排練和演出中所積累的經驗和認識。如他在講到戲曲唱腔中人聲與絲竹吹合伴唱的關係時指出當時普遍存在的問題是絲竹喧賓奪主,“戲房吹合之聲,皆高於場上之曲”。產生這種弊病的原因據他說是這樣的:

從來名優數曲,總使聲與樂齊,簫笛高一字,曲亦高一字,簫笛低一字,曲亦低一字。然相同之中,即有高低輕重之別,以其教曲之初,即以簫笛代口,引之使唱,原係聲隨簫笛,非以簫笛隨聲,習久成性,一到場上,不知不覺而以曲隨簫笛矣。

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他對戲曲表演的訓練情況十分熟悉,因而他所提出的問題及其解決方法便能夠切中肯綮。在“衣冠惡習”一款中他談到當時舞台演出服裝的毛病:

婦人之服裝貴在輕柔,而近日舞衣,其堅硬有如盔甲。雲肩大而且厚,麵夾兩層之外,又以銷金錦緞圍之。其下體前後二幅,名曰“遮羞”者,必以硬布裱骨而為之,此戰場所用之物,名為“紙甲”者是也,歌台舞榭之上,胡為乎來哉?易以輕軟之衣,使得隨身環繞,似不容已。

顯然,李漁不僅對當時舞台演出的風氣十分了解,而且觀察仔細,見解不俗。這種以演出效果為依據所作的細致深入的分析批評不僅在演習部,而且在全書的其他部分亦隨處可見,尤其是“賓白”、“科諢”、“格局”等章,這些以前批評家所論甚少的內容都是與舞台演出效果有密切關係的東西。如他在“詞別繁減”一款中對賓白寫作的看法:

從來賓白隻要紙上分明,不顧口中順逆,常有觀刻本極其透徹,奏之場上便覺糊塗者,豈一人之耳目,有聰明聾聵之分乎?因作者隻顧揮毫,並未設身處地,既以口代優人,複以耳當聽者,心口相維,詢其好說不好說,中聽不中聽,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笠翁手則握筆,口卻登場,全以身代梨園,複以神魂四繞,考其關目,試其聲音,好則直書,否則擱筆,此其所以觀聽鹹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