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斷是勇氣在具體情況下的一種表現,當它成為一種性格特征時,又是精神上的一種習慣。但這裏所說的不是敢於冒肉體危險的勇氣,而是敢於承擔責任的勇氣,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敢於麵對精神危險的勇氣。人們通常把這種勇氣稱為智勇,因為勇氣是從智力中產生出來的,但它並不因此就是智力的表現,它仍然是感情的表現。單純的智力還不等於勇氣,有一些極聰明的人常常並不果斷。所以,智力首先必須激起勇氣這種感情,以便有所依靠和得到支持,因為在緊急時刻,人們受感情支配的可能性大於受理智支配。
在這裏我們指出了果斷的作用是在動機不足的情況下消除疑慮的苦惱和遲疑的危險。固然,根據不嚴謹的語言習慣,單純的冒險傾向、大膽、無畏、蠻幹等也可以叫做果斷,但是,如果一個人有了足夠的動機(不管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是恰當的還是不恰當的),這並不能成為談論他果斷與否的理由,如果一定要那樣做,就是臆測他人之心,把他根本不曾有的疑慮強加到他身上。這裏隻是談論動機的力量和它的弱點,我們還不至於那樣死板,因為語言習慣上小小的不妥就爭論不休,我們的說明隻是想消除一些無理的非難罷了。
這種能夠戰勝疑慮的果斷,隻有通過智力,而且隻有通過它自己的一種特殊活動才能產生。我們認為,僅僅有了較高的理解力和必要的感情,往往還不能產生果斷。有些人雖然有看透最複雜的問題的極其敏銳的洞察力,也不缺乏承受重擔的勇氣,但是在許多困難的場合還是不能當機立斷。他們的勇氣和他們的理解力各自獨立,互不相幹,因此沒有產生第三種東西――果斷。隻有認識到冒險的必要性而決心去冒險,隻有通過智力的這種活動,才能產生果斷。正是智力的這種特殊活動,由於對動搖和遲疑的恐懼而戰勝人的任何其他恐懼心理,也才能夠使感情堅強的人產生果斷。因此,據我們看來,智力較差的人是不可能果斷的。他們在困難的場合也可能毫不遲疑地行動,但這是沒有經過考慮的,當然也就不存在任何疑慮了。雖然這樣的行動偶爾也可能成功,但是正如我們上麵說過的那樣,隻有平均的結果才能說明有無軍事天才。如果有人對我們這種說法還感到奇怪,因為據他了解,有些驃騎兵軍官很果斷但並不善於思考,那麼我們就必須提醒他,這裏所說的是智力的一種特殊活動,而不是指沉思默想的能力。
果斷的產生應歸功於智力的特殊活動,而智力的這種特殊活動,與其說屬於才華出眾的人,不如說屬於意誌堅強的人。我們還可以舉出大量事例來證明果斷的這種由來。例如,有些人在地位低微時曾表現得非常果斷,而有了一定的地位時卻又丟掉了這種特性。他們雖然想要做出決定,可是又意識到錯誤的決定中所包含的危險,而且由於他們不熟悉自己麵臨的新事物,他們的智力失去了原有的力量。他們越意識到自己陷於猶豫不決的危險之中,越不習慣於毫不遲疑地行動,就越畏縮不前。
我們討論了眼力和果斷,現在自然要談到和它們密切相關的機智。在像戰爭這樣充滿意外事件的領域中,機智必然起著巨大的作用,因為有了機智,才能夠沉著地應付意外事件。人們欽佩機智,因為它不僅能對意外的質問做出恰當的回答,而且能對突如其來的危險迅速找到急救的辦法。這種回答和這種辦法,並不一定非要不同凡響,隻要它們恰如其分就行。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找到的回答和辦法沒有什麼驚人之處,給我們的印象也就很平淡。但當它是敏捷的智力活動的結果時,卻能給人留下好感。機智這個詞非常確切地表明了智力及時而敏捷地提出救急辦法的能力。
人的這種可貴的素質,是主要來自智力方麵的特性,還是主要來自感情上的鎮靜,取決於具體情況,但是這兩者中的任何一種都不能完全沒有。對意外質問的恰如其分的回答主要是聰明頭腦的產物,而應付突如其來的危險的恰當手段則首先以感情的鎮靜為前提。
如果綜觀一下構成戰爭氣氛的四個要素,即危險、勞累、不確實性和偶然性,要想在這種困難重重的戰爭氣氛中安全地順利前進,需要在感情方麵和智力方麵有一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隨著具體情況的變化而具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戰爭事件的講述者和報導者把它們稱為幹勁、堅強、頑強、剛強和堅定。所有這些英雄本色的表現,都可以看做是同一種意誌力在不同情況下的不同表現形式。但是,不管這些表現形式彼此多麼接近,它們總還不是一回事,因此,在我們看來,把這些精神力量的不同表現形式稍加精確地區別一下,是有好處的。
首先,能夠激發指揮官上述精神力量的壓力、負擔或阻力(不管叫法如何),隻有極少一部分是直接來自敵人的活動、敵人的抵抗和敵人的行動。敵人的活動對指揮官的直接影響,最先隻是他個人的安危,而不是他作為一個指揮官的活動。假使敵人抵抗的時間不是兩小時而是四小時,那麼指揮官個人麵臨危險的時間也就不是兩小時而是四小時。顯然,指揮官的職位越高,這種危險就越小,而對居於統帥地位的人來說,這種危險就根本不存在了。
其次,敵人的抵抗直接對指揮官發生影響,是由於敵人在較長時間的抵抗中使我方軍隊遭受損失,而指揮官對這種損失負有責任。由此給指揮官帶來的焦慮,首先考驗和激發他的意誌力。不過我們認為,這還遠不是他必須承受的最沉重的負擔,因為這時對他來說隻不過是要把握住自己。敵人的抵抗所產生的其他一切影響,都會對指揮官的部下發生作用,並且通過他們反過來對指揮官本人發生作用。
當部隊勇氣十足、士氣高漲地戰鬥時,指揮官在追求自己目的的過程中,往往沒有必要發揮巨大的意誌力。但當情況變得困難時(要取得卓越的成就,困難是決不會沒有的),事情的進展自然就不會再像上足了油的機器那樣順利了,相反,機器本身開始產生阻力,而要克服這種阻力,就需要指揮官有巨大的意誌力。這種阻力並不是指不服從和反駁(雖然個別人常常有這種表現),而是指整個部隊的體力和精神力量不斷衰退所造成的總的印象,是指看到流血犧牲時所引起的痛苦情緒,指揮官首先必須克服自己的這種情緒,然後同所有其他人的這種情緒做鬥爭,因為他們的印象、感受、憂慮和意向都會直接或間接地傳染給他。如果部下的體力和精神力量不斷衰退,靠他們本身的意誌再也不能振作起來和支持下去,那麼統帥意誌上的壓力就會逐漸加重。統帥必須用他的胸中之火和精神之光,重新點燃全體部下的信念之火和希望之光。隻有做到這一點,他才能控製住他們,繼續做他們的統帥。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的勇氣不足以重新鼓舞起全體部下的勇氣,那麼他就會被部下拉下水去,表現出低級的動物本性,就會臨危而退和不知羞恥。這就是一個指揮官要想取得卓越成就時必須在鬥爭中以自己的勇氣和精神力量去克服的壓力。這種壓力是隨部下人數的增多而增大的,因此,指揮官的精神力量必須隨職位的提高而增大。這樣,才能相應地承受不斷增大的壓力。
幹勁表示引起某種行為動機的強度。這種動機可能來自於理智上的認識,也可能來自於感情的衝動。但要想發揮巨大的力量,感情的衝動是不可缺少的。
我們必須承認,進行激烈戰鬥時,在人們內心充滿的一切高尚感情中,再沒有什麼比榮譽心更強烈和更穩定的了。在德語中用貪名圖譽這樣含有貶義色彩的詞來表達這種感情,未免有失公道。當然,在戰爭中濫用這種高尚的感情,必然會對人類犯下滔天罪行。但是,就這種感情的來源來說,它確實可以算是人的最高貴的品質之一,它是在戰爭中賦予軍隊這一巨大軀體以靈魂的真正的生命力。其他的一切感情,如對祖國的熱愛、對理想的執著追求、複仇的迫切願望以及各種激情,不管它們多麼普遍,也不管其中有一些看來多麼崇高,它們都不能取代榮譽心。其他感情雖然能鼓舞和提高廣大士兵的士氣,卻不能使指揮官具有比部下更大的雄心,而這種雄心是指揮官要想在自己職位上取得卓越成就所必須具備的。其他感情,都不能像榮譽心那樣,使每一個指揮官像對待自己的田地那樣對待每一個軍事行動,想方設法加以利用,努力耕耘,仔細播種,以期獲得豐收。正是從最高一直到最低的各級指揮官的這種努力,這種勤勉精神、競爭心和進取心,才最能使軍隊發揮作用並取得勝利。對於職位最高的統帥來說更是如此,試問,自古以來,有哪一個偉大的統帥沒有榮譽心呢?一個偉大的統帥怎麼可能沒有榮譽心呢?
堅強是指意誌對一次猛烈打擊的抵抗力,頑強則是指意誌對持續打擊的抵抗力。
雖然堅強和頑強這兩個詞的意義十分接近,而且常常可以相互代用,但是我們不能忽視它們之間本質上的顯著差別。人們對一次猛烈的打擊所表現出來的堅強,可以僅僅來自感情力量,但頑強卻更多地需要智力的支持,因為行動時間越長,就越要加強行動的計劃性,而頑強的力量有一部分就是從這種計劃性中汲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