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我們還是青澀的孩童,走在照不進陽光的森林,風嗚嗚仿佛惡魔的低語,菊生害怕得死死攥著我的手,嗚嗚哭泣。我一邊嫌他煩也一邊覺得他可憐,他趴在樹墩上睡著時我特意睡在他前麵,幫他擋了不少風。畢竟那時年紀太小,他可能早已忘記此事,但我的記憶一直如昨日般鮮明。記憶裏他擦滿眼淚鼻涕的臉還那樣清晰,轉瞬間就變成獨當一麵的大人,溫文儒雅地微笑,離我越來越遠。
老爸驀然道:“都長成大人了,還說什麼兒子媳婦的,也不怕人笑話。”
老媽看他一眼,沉默不語。
我更加不敢吭聲,隻覺心底一片冰涼。
此時門鈴作響,菊生在門外溫和喚道:“幹爹,幹媽。”
我心說怎麼不喊我,他已經進得門來。
菊生沒有架著那副假眼鏡,手裏卻拿著一張大紅喜帖,聯想老媽剛才說的話,我突然感到心跳的節奏很混亂。
他溫和笑著:“幹爹幹媽,不好意思來遲了,學校有點事。幹爹,我爸的得意門生結婚,想請幹爹一家出席,不知可有時間?”
老爸笑笑接過喜帖,“好啊。什麼時候喝你的喜酒?”
“等我畢業吧。我爸是這樣安排。”菊生淡然答道。他總是容易博得人的好感,即使是我爸這種對人百般挑剔的人,也讚賞不已。
“什麼時候我兒子也這麼聽話就好咯。”老爸半真半假說。
“芙林還小。”老媽嗔怪地剜老爸一眼,“菊生也是,你還那麼年輕,忙著結什麼婚。”
“難不成真要人家做你半個兒子?可惜你沒女兒嫁給人家。”老爸不甘心道。
“我爸說結婚後才能收心好好接他的班,以後還請謝叔叔多照顧了。”菊生忙出來打圓場,語氣依舊不急不緩。
老爸詫道:“難道老洛就想隱退了?你都出來獨當一麵了,那我不服老也不行了。”
“爸爸近來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是想早日隱退。不過我要接替爸爸還早得很,爸爸還得多幫他這個笨兒子幾年。”
我聽得很是煩躁,喊道:“吃飯啦,吃飯啦,我都要餓死了。”
老爸瞟我一眼,繼續對菊生說:“你也算笨?我家這位才是隻會吃飯呢。”
老媽一瞪眼,喊道:“開飯,工作的事公司裏去談。”
於是清風雅靜,我就當東風過耳,隻顧吃自己的飯。
吃了一會,菊生又小媳婦地給我夾菜,我一瞪眼,“我自己長手,不敢勞煩未來董事長。”
老媽“啪”敲我手一筷子,“胡說什麼。看你從小就會欺負菊生,人家對你好你尾巴還翹起來了。”
我揉揉擦出一道紅痕的手,故意呲牙咧嘴說:“媽,你夠狠,究竟誰是你兒子啊,我是你抱回來的吧。”
“什麼抱回來,垃圾桶裏撿的。”老媽一本正經,菊生忍不住笑出聲。
我正要瞪眼,忽然又聽門鈴響。
我說:“媽,你請了幾個客人啊,又來了。”
“是不是叫我打麻將,我還沒陪兒子吃完飯呢。”老媽皺眉說。
我揮揮筷子,瀟灑道:“媽你去吧,我有菊生陪,別誤了你的正經事。”
老媽又拍我一下,我正要說話,倏聽見菊生驚訝的聲音,“易南,你怎麼來了。”
我驚訝地抬起頭,事前他並未跟我說過,所以完全意外。
易南看看坐我左手邊的菊生,又看看我,傲然道:“你能來為什麼我不能來。”
他在我家本也是常客,可是上高中之後就來得少了。老媽並未感到兩人間的火藥味,隻對易南的突然造訪感到意外驚喜。一邊招呼他吃飯,一邊嘮叨他這幾年哪兒去了,怎麼總不來,還以為我們鬧矛盾了呢。
易南老大不客氣坐到我對麵空位,眼睛卻一直盯著坐我身邊的菊生,那目光赤裸裸的禁戒與敵意,我不禁輕哼一聲,以提醒他注意。
坐我右手邊的老媽殷勤為易南布菜,繼續滔滔不絕發問,我這才意識到易南確實有好久不曾來過我家。
易南顯然有點擋不住老媽的攻勢,一邊努力消滅碗中堆成小丘的菜肴,一邊口齒不清應付老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