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劉阿根回來了,他提著兩隻野兔,扛著一麻袋山果,帶著一股濃濃的膻氣。他渾身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野人:沒梳理的長發已經垂上了肩,與一蓬雜亂的連鬢胡連成了一片,深陷的雙眼顯得那麼茫然;上身幹脆裸露著,傷痕累累的肌肉上沾滿了塵土;下身係一條粗糙的棕葉裙,撕破的地方打著大大小小的結。李春秀將鍾鵠向劉阿根作了介紹,二人寒暄後,劉阿根悄悄拉過李春秀在一旁小聲嘀咕說著什麼。
不一會,劉阿根隨著李春秀回來了。劉阿根謙恭而麵露難色地對鍾鵠說:“小兄弟,求你件事!”鍾鵠眼裏充滿了同情:“什麼事?”
“這你都看到了,我們劉家眼看就要絕後了,我們又不能到山外去,就委屈你留下來吧。大男、二男、三男都長大成人了,模樣也還端正,其中由你任選一個,你給我們當女婿,為劉家傳個根吧!”劉阿根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說,李春秀也可憐巴巴地望著鍾鵠。“什麼?要我——留下來?”鍾鵠萬沒想到,自己動員他們到山外去還沒有明確的回答,反倒要被他們留在這山洞裏生活,為他們的封建愚昧行為當殉葬品。
“是的,你留下來,和我們一塊過日子,保證不讓你吃半點虧。我們供養你,不讓你幹活,好東西歸你吃。隻要幫我們生個胖孫子,我們就是給你當牛當馬也使得!”李春秀硬拉著大男、二男的手在鍾鵠麵前跪了下來,劉阿根將三男也拉在一旁跪了下去。
鍾鵠感到莫大的羞辱,又十分的悲哀。他想,我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當代大學生,正想為改變農村落後的麵貌大展一番宏圖,我健全的身體難道要被這麼愚昧落後的人當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他本來想慷慨激昂地訓斥他們一頓,指出他們這種行為的可悲、可憎、可歎、可氣,可看著這一群可憐兮兮的“野人”,9雙眼睛齊刷刷地可憐巴巴地祈望著他,他的心又軟了。他躬身扶起了母女4人,先好言好語安撫他們,然後耐心地給他們講國家這些年的巨大變化,講山外人民幸福快樂的生活,講電視已經普及,講電話已經安到了富裕農家,講國家為什麼要實行計劃生育政策,講在深山老林裏長住下去不僅過不上正常人的生活,還會毀了7姐妹終身的前途和幸福。他說:“不說別的,我觀察到了,你們7姐妹中就有4人得了甲狀腺病,這是由於缺碘造成的,不離開這山洞,這種病是無法醫治好的!”他講了好多好多,姑娘們一個個聽得癡癡的,對外麵的陌生世界感到驚異,眼裏閃出了希望的光芒。劉阿根兩口則默默地低下了頭,內心似有觸動。
劉阿根仍放不下他這塊多年積下的心病:“我們出去倒不是不可以,可是不管怎麼說,沒留下一個子嗣,我們將來老了怎麼辦?”
“有養老保險呀!隻要你們參加了養老保險,到老時不能勞動了,國家就會每月發給你們生活費。”鍾鵠猛又轉過話頭,笑笑說,“再說,你們不知道外麵的行情,外麵生女比生個兒子還金貴。生個兒子大多是馬大哈,對爹娘的痛癢不關心,要是遇上不孝順的兒子,會氣得你半死!女兒嘛,就是嫁出去了還貼著爹娘的心。況且,哪個女婿不想方設法地討好老丈人、老丈母的歡心?所以好些人家都盼望著生一個獨生女兒呢。”
“真的?”劉阿根和李春秀這才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姑娘們聽到自己也具有同男孩一樣的身價,長期以來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又唱又鬧地拍著手掌跳了起來。劉阿根提出了一個更為具體的問題:“可是,我們已經生了7個,嚴重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哪還敢出去呀!”“怎麼不能出去?老老實實向鄉計生委認個錯,寫下保證,采取絕育措施不就行了!”“可是,他們仍要罰款呢,我拿什麼來交呀!”
“那有什麼難的?事已至此,該交就交吧,哪有讓尿把人憋死了的?照我的辦法做,我保證你們能交夠罰款,還能過上好日子,不過你們一定要對計劃生育有正確的認識。你們看,這伏龍山中的前龍爪峰南麓,有一片杜仲樹。杜仲皮是很貴重的藥材,你們可以去剝來賣,能獲得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不過要注意保護資源,直徑在5公分以下的杜仲樹不要剝。還有,在龍尾坡那一片低窪的地方,有一大片樹木,裏麵可以采摘到木耳和品位上乘的香菇。另外,你們回到家後,我送給你們一部分優良菌種,教給你們種植技術,人工培植蘑菇長得很快,可很快見到收益……”
劉阿根兩口這才完全打消顧慮,同意同鍾鵠一道出山。等鍾鵠的傷養好後,劉阿根一家領著鍾鵠參觀了龍須峰下的洞穴。劉阿根一家居住的是一個旱洞,洞後經過一段通道後,又連著一個大洞,大洞套著小洞,洞連洞一直通到山腰。隻要稍加開鑿,就可以從山腰鑽出去。從大洞的一側,穿過20多米的狹小通道,可以通往水洞。水洞的景色十分奇異,滿洞是奇形怪狀的石筍、石鍾乳,還有懸掛洞中姿態各異的瀑布、珠簾,蜿蜒流經洞中的小溪,以及各種玲瓏剔透的岩石,很具有旅遊開發價值。這旱洞和水洞還有一個奇特的現象。旱洞是以砂岩為主雜著砂礫岩的岩石,雖說是旱洞,卻從洞隙流出一股山泉,泉水清甜可口,沁人心脾。水洞的岩石卻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全是石灰岩,裏麵流出的大股地下水富含石灰質,不宜直接飲用。鍾鵠知道,這就是父親常給他講的地層斷層後地殼隆起的現象,很具有學術研究價值。鍾鵠在筆記本上一一記下了這些所見所聞。
這天,9個現代“野人”在副鄉長鍾鵠的帶領下,告別了穴居了16年的山洞,告別了茫茫的原始森林,向著具有人類文明和充滿希望的地方走去。
臨行前,鍾鵠沒忘用水壺裝了一壺旱洞流出的山泉水,準備拿到山外城裏去化驗。劉阿根一家走出了伏龍山,得到了政府的妥善安置,回到了人間的歡樂之中,興致勃勃地投入到重建家園的勞動中。鍾鵠向鄉長彙報了此次獨闖伏龍山了解的情況,接著向縣政府寫了一份長篇報告。他在報告裏,詳細彙報了他此次考察伏龍山的收獲,建議由縣裏組織一個由各方麵專家組成的綜合考察隊,對伏龍山的資源進行進一步的全麵考察,為綜合開發伏龍山的資源提供科學的依據。他在報告中提到,據劉阿根夫婦介紹,伏龍山中還蟄居著少部分“野人”。這裏麵,有不滿父母包辦婚姻雙雙逃到原始森林中去的;有反對幾家大換婚而逃到深山中去的……他最後飽含激情地呼籲,用我們的勤勞和智慧,建設好文明和富裕的家園,把過去由於貧窮、落後、封建、愚昧而逼進原始森林的“野人”統統喚回到人類的現代文明社會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