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公路隨便走走,結果就看到這麼一個神氣的大家夥。想過來看看車主是何方神聖……”深海聳了聳肩,似乎為自己的表現感到抱歉:“是我冒昧了。”
“沒關係。”我咬著嘴唇沒有把下半句話說出來: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因為你的冒昧讓我如此的……驚喜。
“你們今天出海了?”我沒話找話。
深海搖搖頭:“明天有兩個同學要離開,大家都留在家裏整理自己手頭上的數據呢。”說著伸直手臂抻了一個懶腰:“累死了。”
“這樣……”到底按捺不住好奇,我又問:“你們到底研究什麼啊?”
“海藻。”深海麵朝大海,眼波流轉之間仿佛漫天彩霞都輝映在他的雙眼之中。我隻看了一眼就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就聽他的一把好嗓音清潤潤地在耳邊響起:“我們研究的課題是某種特殊的藻類。它的潮位分布十分特殊。嚴格說起來,它還不屬於墨角藻屬……”說到這裏,深海微微蹙起了眉頭,像是不知不覺就陷進了自己的思路裏去。
我也不想打擾他,出神就出神吧。能這麼靜靜地一起站一會兒對我來說,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了。我把可樂罐貼在臉上,眯著眼睛眺望遠處的海麵,在一層一層黯淡下來的天光裏隻覺得眼前這些看熟了的景色,不知何時竟煥然一新。
幾隻海鳥低低地掠過,翅膀劃過海麵,濺起一簇晶瑩的水花。
身旁的深海長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般說道:“還有幾天就是月圓之夜了……”聽他的語氣,仿佛月圓之夜會發生什麼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一般。
“月圓之夜……”好奇心多多少少被他這一句話勾了起來,我忍不住問道:“是有什麼節目嗎?”
深海轉過頭來笑了笑,目光中微帶幾分深思的味道:“到了月圓之夜,我心裏的一些疑惑就會有答案了。”
這話聽起來比前一句更加的沒頭沒腦。也許是看出了我的滿頭問號,深海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你經常來這裏?”
我點了點頭:“從七八歲開始吧,每年暑假我媽都會帶我過來住一段時間。”我伸手指了指他身後鎮子的方向:“那時候我們都是住鎮子上。沙灣的旅遊業什麼的,完全沒有開發出來,隻是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小魚村。沒有這條濱海公路,也沒有那邊的石堤……”話說到這裏,我忽然注意到深海眼中浮起一抹奇異的神色,亮麗得幾乎將他身後的漫天紅霞都壓了下去。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話頭:“怎麼了?”
深海微微眯起眼,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很小就會遊泳?”
“很小就會,但是遊的不好。剛學會遊泳的時候,有一次自己遊的遠了,結果小腿抽筋差點溺死。從那之後就不太敢去水深的地方了。”我的視線順著鎮子的方向一路掃了過來,這一帶的海岸變化太大,我已經記不清小時候溺水的準確方位了。應該離這裏不太遠吧。
“溺水?”深海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神色怪異地反問我:“你還記得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深海的一句話瞬間便勾起歲月深處那一段我早已忘記了的記憶。一片湛藍的海麵突然間在我的眼前鋪展開來,波平如鏡。
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困擾我多年的那個夢境之中。
自那一次溺水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反複地做著同樣的噩夢。為了這個,我媽還特意去請教過心理醫生。但是那段時間的記憶太混亂,至於最終我是如何擺脫噩夢的困擾,我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我隻記得噩夢的開始必然是一片湛藍的海水,無邊無際。我套著一隻救生圈愜意地浮蕩在海麵上。陽光熾烈,連海水亦是暖的。沙灘白得耀眼,不知不覺,便飄得遠了。救生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突然幹癟了下去。毫無預料的我身體向下一沉,整個人都埋進了水裏……
事後大人們說起的小腿抽筋就是發生在這個時候吧。但當時的我卻已經全然沒有了印象,隻記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前一秒還是正午泛白的天空,陽光如箭刺得人睜不開眼,下一秒便是藍幽幽的水下世界……
我猛地閉上了眼睛。
大概是我的臉色嚇到他,深海的聲音裏透出隱隱的擔憂:“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沒事,”我強迫自己做了兩個深呼吸:“我隻是……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