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這裏的暗河有一條分支是通到海裏去的。”深海在我背上輕輕拍了拍,聲音裏透著興奮,“那一帶的地下暗礁排列十分複雜,從外海幾乎不可能摸進來。如果夜族人通過路一或者其他什麼人找到這個度假村,我們可以沿著這條路線離開。”
“好。”我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深海揉了揉我的頭發,低聲笑了,“沒事的。我走暗河就好像你沿著商場門口的人行道步行回家一樣。你別忘了,那才是我本來的世界。”
我知道。但是他這樣說並沒有讓我的心情好過多少。
“明天就是除夕了,”深海又笑了,“你們這個族類最盛大的節日之一,我特意帶了禮物送給你哦。”
我抬起頭,有點好奇他會帶什麼禮物給我。他的銀行卡還在我這裏呢。
深海湊過來吻了吻我,微笑著從長褲的口袋裏掏出一個藍色的絲絨首飾盒遞到我麵前。
首飾嗎?我有點想笑,這不是人類才會做的把戲嗎?難道深海電視劇看多了?我從他掌心裏接過小盒子,當著他的麵打開,一粒龍眼般大小的珠子靜靜地躺在藍色的絲絨底襯上,被一條暗綠色的海藻似的繩子穿了起來,做成了一條別致的項鏈。第一眼看過去,這顆珠子的表麵仿佛蒙著一層薄薄的光霧,光霧裏透出柔和的象牙色。可是微微一動,奪目的光澤立刻應手而變,變幻成了淡淡的粉紫色。光彩流轉,仿佛是一件活物,有著自己的意誌一般。幾乎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被它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好奇妙,”我喃喃說道:“顏色還在變呢。”
“喜歡嗎?”深海揉了揉我的耳朵,低聲笑了起來:“這可是禮物哦,不是掛在貓脖子上寫著主人電話號碼的貓牌。”
被他察覺我心中所想並不是第一次了,但貓牌的說法仍然讓我有點悻悻的,“那個……真是貓牌啊?”
“按照薩默斯法典的規定,有了這個印記,我其他的族人不能夠再去打你的主意了,”深海解釋說:“不論是好的主意還是壞的主意。某種程度上說,在他們眼裏,有了這個印記的你等同於我的私有物。”
“夜鯊還不是無所顧忌?”我對他這個說法表示懷疑。
“茉茉,你一定要相信在我們的世界裏法典是最有威懾力的東西。”深海望著我,表情凝重,“夜族人之所以沒有棲息地,常年混跡於人類的世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躲避長老會。各族群的長老們對於是否應該插手人類社會的秩序一直有爭議,這也是他們對夜族人遲遲沒有出手的主要原因。你跟夜族人打過不少交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們這一族很有危機意識?”
我沒有回答。也許他對於法典那種東西的說法是對的,也許……那隻是他的信仰。對於信仰這種東西,人們總是沒法子用大道理去解釋。至於夜族人的危機意識,夜鯊所做的那些研究、那些對夜族人身體的改造……應該都算吧?
這個話題,我突然不想再和他討論下去了。
“這是哪裏來珍珠?”我小心地從盒子裏取出這顆珠子,攤開在掌心,看著它咕嚕嚕滾來滾去。有關珠寶的知識我所知甚少,但是這顆珠子看起來明顯跟擺在櫃台裏那些色澤幹澀的珍珠飾品不一樣。
“是鮫珠。”深海拿起繩索的兩端,將這件奇怪的首飾係在了我的脖子上。低沉的聲音宛如歎息,“是人魚的眼淚凝在一起形成的東西。”
傳說……竟然是真的麼?
“你要知道,我們這個族類在感情上是十分淡漠的,有的人魚一輩子也不會哭一次。所以即使是對我們自己來說,這種東西也是十分少見的。族裏的老人們都相信鮫珠中蘊含的某種能量能夠幫助孕婦順利地度過生產的難關。”
我低下頭,輕輕地撫摸著掛在頸間的這顆美麗的珠子。鮫珠的表麵十分光滑,微涼的觸感緊貼在皮膚上,有種說不出的舒適。
“人魚為什麼會哭?”
深海沉默片刻,自身後輕輕抱住了我,“愛人離世的時候,人魚會哭。”
我又問:“這是誰的眼淚?”
這一次,深海沉默的時間更長。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附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我的。”
我被這兩個字震在當地,本能地想要回過頭看他,卻被他用力摟在胸前。他使出那麼大的力氣,幾乎讓我動彈不得。
深海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裏,聲音被捂在衣服裏,聽起來悶悶的,“你還記得你跟著米婭來海裏那一次嗎?那時候你受那藥物的煎熬,心情也很不好。那些疼痛幾乎原原本本地傳遞給了我。那麼疼……我相信疼過之後你會像他們說的那樣忘了我,然後回到你的同類當中去過正常的生活。至少那個時候我是這麼期待的。”
我分不清這樣難過的心情究竟是自己回憶起了當時所受到的種種痛楚,或者僅僅是泛濫在深海心頭的情緒。他在我的臉頰上輕輕蹭了蹭,溫柔的動作卻讓我有種心碎了似的酸楚,“當時我通過你的雙眼看到了那輛卡車,當你朝著它衝過去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你心頭的絕望。茉茉,那個時候我以為我真的失去你了。”
我把自己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真實的觸感提醒著我,無論經曆了什麼,這個人都回來了。我們相愛,並且生活在一起,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加重要了。
“那種感覺太可怕。所以,當我感覺到那片黑暗與寂靜當中還有關於你的信息傳來時,我就知道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人類的生命那麼短,我害怕當我某天感到後悔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你這個人了。我真的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