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上帝,沒有給老虎插上翅膀
19歲那年,我高考落榜。在那個灰暗的日子裏,我整天蜷縮在家裏,無所事事。生活仿佛走進了死胡同,青春的一切美好都離我遠去,包括那些曾經令我熱血澎湃的夢想。我像一個輸光了一切的賭徒,一夜之間變得一無所有。巨大的空虛吞噬著我,我的靈魂飄忽不定,居無定所。
我開始自暴自棄,妄圖毀掉生活中一切完美的東西。每毀滅一樣東西,我都會幸災樂禍,洋洋得意。母親的苦口婆心於我形同虛設,父親的嚴詞厲語也沒有絲毫作用,漸漸對我生出絕望之心。
二龍家的玻璃是茶色的,很漂亮,我就讓它碎幾塊;冬子的山地車很酷,我就常常放它的氣……我活得不自在,你們也別太快樂,這就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
所有人都避開我,我沒有朋友,就連頭頂上的那個上帝,每天也是對我搖頭歎息。
按說,比我慘的人很多,比如隔壁的四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倒黴蛋。一年前在建築工地被重物砸斷了右腿,一輩子再離不開拐棍了。剛住了幾天院,包工頭就迫不及待地給了些補償金,打發他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被劫匪搶走了藏在內褲裏的錢袋,最後靠要飯才回到了家。可是倒黴的事情還沒結束,回到家後他發現家裏冷冷清清,原來,他的老婆早已經自力更生,另謀出路去了。
取笑這個倒黴蛋,便成了我每天的必備節目。有時候,我會趁他睡覺的工夫把拐棍偷走,讓他求我,這樣我就可以要求他給點“小費”買皮蛋吃。我也知道,他靠編筐掙點錢不容易,可是自己就像潘多拉盒子裏跑出來的魔鬼一樣,每天不停地在他身上搞著惡作劇。奇怪的是,他竟然不和我生氣,總是那麼笑嗬嗬地“哀求”我把拐棍還給他。他這寬容的後果,就是讓我變本加厲地壞,惡魔在心底似乎根深蒂固了。
和我相反,他的院子每天都很熱鬧,人們喜歡到他那裏,和他聊天,他一邊編筐一邊和人說笑,臉上看不到一絲悲苦。我就對他說,你都殘疾了,老婆也跟人跑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沒想到他語出驚人:老天爺不給你碗,你難道就不吃飯了嗎?
我知道,我說不過他,也沒辦法打擊他,他似乎是一個麻木的人。
但事實很快證明,他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因為我看到了他的眼淚。
那天,我聽到他吹起了笛子,盡管依舊是歡快的曲調,卻給人一種憂思。一隻鴿子飛到了他的房頂上,那是他曾經養過的一隻鴿子,灰白相間的鴿子,他認得,丟了很久之後又飛了回來。我用石子打它,卻怎麼打也打不走。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衝我大喊,讓我不要打走它,我看到了他的眼角潮濕,亮晶晶的液體流了出來。於他,那是多麼珍貴的珍珠啊。我竟然被他嚇了一跳,從來沒看見過他這個樣子。我躲進屋子裏,看見他把自己吃的米拿出來灑到地上,慈愛地看著他的鴿子在那裏一粒一粒地啄著。然後,就開始給鴿子做起鴿子窩來,一邊做一邊哼哼著難聽的小曲。我想這隻鴿子一定勾起了他的傷心往事,又或許是他在想,老婆會不會也像這鴿子一樣,失而複得呢?
四虎依然那樣快樂地生活著,他的院子裏依舊熱鬧,鴿子也是上下翻飛,自取其樂。除了那個小小的“插曲”外,看不到他有一絲異樣。但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讓我窺到了他的精神世界。他不是不懂得疼,而是在用樂觀消解著那些疼。
那些天,我的耳畔反反複複都是他的話:老天爺不給你碗,你難道就不吃飯了嗎?
他是一個多麼值得敬佩的人。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並且開始為自己的種種行為感到可恥。我不再捉弄他,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搬來一個梯子,偷偷把他做的鴿子窩放到了他的屋簷上。
父親多次讓我去他工作的工廠實習,我都不去,但那天晚上,我主動提出來要去上班。父母都很訝異,父親還主動擁抱了我。
非洲有個諺語說,不要抱怨上帝創造了吃人的猛虎,相反,我們應該感謝上帝沒有給老虎插上翅膀。非洲人相信命運,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果你運氣好,打獵的時候“那該死的獵物連你的咳嗽聲都聽不見。”如果走了背運,連頭頂上的水罐都會無緣無故的裂開。不過,他們對此依然表現得異常樂觀。他們會說:“如果頭頂上的水罐裂了,那就趁機會洗個澡吧。”按照這個邏輯,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我現在的處境呢:你沒有車子,意味著你還有太多的車子可供挑選;你沒有工作,意味著你還有太多的工作可供應聘;你沒有房子,意味著你還有更漂亮更舒適的房子可供選擇……你一無所有的同時,意味著你擁有一切。所以不管生活多苦,都笑笑吧!哪怕隻是為了撫慰一下你的靈魂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