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穿越扁都口、祁連大阪,第二次長途奔波(1 / 3)

中唐時,吐蕃占領隴右、河西,大批漢人被俘,其中包括很多中下級文官,他們自稱為“破落官”,著文寫詩,反映他們在特殊曆史環境中的特殊感受。這些詩大部分散佚,少量因為某種機緣得以保存下來。例如P.2555號敦煌寫卷,有唐人佚詩72首,王重民曾經整理,辭世後,其夫人劉脩業交由弟子白化文等人整理,並以舒學之名發表。因這些詩為吐蕃俘虜的敦煌漢人所作,便稱為“陷蕃詩”。後來,陸續有學者進行研究。這些詩歌中,有不少抒發被羈押過程中的感受,留下很多關於馬圈灣、墨離海、扁都口(當時叫大鬥拔穀)、青海湖等祁連山南北地理環境的描述,史料價值遠遠高於文學價值。

最初,學者推測陷蕃詩作者是馬雲奇。馬雲奇出生關中,曾遠遊嶺南,與狂草家懷素為友。大約771年前後,他不遠萬裏,通過北邊草原絲綢之路西行到被圍困中的甘州,入樂庭環幕僚,謀劃抵抗吐蕃。當時,甘州以東地區已經陷落,河西形勢非常危急,馬雲奇孤膽深入前途未卜之戰亂地,確有英雄主義色彩。但當時周邊環境實在太惡劣,盡管樂庭環苦心孤詣領導士眾抗擊,也無力回天,張掖最終陷落,大小官員遭俘。馬雲奇也淪為囚徒,先被押解到青海湖北,後轉至湟水河畔臨蕃城(西寧西多巴)。陷蕃詩中,唯有《懷素師草書歌》署名作者為馬雲奇,大多學者因此認為他也是其他陷蕃詩的作者。後來,潘重規先生先後發表《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研究》、《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作者的新探測》及《續論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作者的新探測》等文章,重加校定。柴劍虹先生也著文考證。因P.2555所錄《胡笳十八拍》之增拍小序有“落蕃人毛押牙遂加一拍,因為十九拍”之類文字,他們認為70多首陷蕃詩的真正作者應該是曾經擔任過管理依仗侍衛一類職務的敦煌地方小官吏毛押牙,參加過唐蕃戰爭,後被俘。其人生卒行跡不詳。後來又有學者研究認為寫於青海湖畔的《白雲歌》及另外12首陷蕃詩的作者是唐蕃戰爭中作為使者被拘的佚名僧人。

我在長篇小說《野馬,塵埃》中將馬雲奇、毛押牙等人藝術化處理,賦予更多、更豐滿、更深刻的文化內涵。我敬仰他們。

學術界可能永遠不會對陷蕃詩的作者有定論,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詩歌本身的文學、文獻價值和人類價值。從某種意義上,可謂之隴右、河西陷蕃時期的“史詩”。從交通路網角度來研究,也是非常珍貴的資料。例如,關於樂庭環,關於古代交通路線,關於因考察路線調整我們得以旬日內兩次拜謁的扁都口。扁都口是溝通祁連山南北的最主要通道之一,與很多大事件密切相關,曆史文獻多有提及。難得的是,陷蕃詩生動地描述了唐人穿越時的環境及感受。詩人進入大鬥拔穀時,寫有《至淡河同前之作》:

念爾兼辭國,緘愁欲渡河。

到來河更闊,應為涕流多。

《冬出敦煌郡入退渾國朝發馬圈之作》則寫了離開敦煌,踏上羈押路的情景:

西行過馬圈,北望近陽關。

回首見城郭,黯然林樹間。

野煙暝村墅,初日慘寒山。

步步緘愁色,迢迢惟夢還。

還有一首《至墨離海奉懷敦煌知己》:

朝行傍海涯,暮宿幕為家。

千山空皓雪,萬裏盡黃沙。

戎俗途將近,知音道已賒。

回瞻雲嶺外,揮涕獨谘嗟。

有學者考證認為,這首詩及其他58首佚名詩作者應是冬季翻越當金山口進入墨離海(蘇幹湖)地區。從當金山口,向東穿越柴達木盆地,經青海湖到西寧,正是考察團最初的設計路線。陷蕃詩中的《白雲歌》長66行,描繪青海湖壯麗景色。而《九日同諸公殊俗之作》則表達出落蕃人在羈押地的痛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