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黨費(1 / 3)

每逢我領到了津貼費,拿出錢來繳黨費的時候;每逢我看著黨的小組長接過錢,在我的名字下麵填上錢數的時候,我就不由得心裏一熱,想起了1934年的秋天。

1934年是我們閩粵贛邊區鬥爭最艱苦的開始。我們那兒的主力紅軍一部分參加了“抗日先遣隊”北上了,一部分和中央紅軍合編,準備長征,四月天就走了。我們留下來堅持敵後鬥爭的一支小部隊,在主力紅軍撤走以後,就遭到白匪瘋狂的“圍剿”。為了保存力量,堅持鬥爭,我們被逼得上了山。

隊伍雖然上了山,可還是當地地下鬥爭的領導中心,我們支隊的政治委員魏傑同誌就是這個中心縣委的書記。當時,我們一麵瞅空子打擊敵人,一麵通過一條條看不見的交通線,和各地地下黨組織保持著聯係,領導著鬥爭。這種活動進行了沒多久,敵人看看整不了我們,竟使出了一個叫做“移民並村”的絕著:把山腳下、偏僻的小村子的群眾統統強迫遷到靠平原的大村子去了。敵人這一招來的可真絕,切斷了我們和群眾的聯係,各地的黨組織也被搞亂了,要堅持鬥爭就得重新組織。

上山以前,我是幹偵察員的。那時候整天在敵人窩裏逛蕩,走到哪裏,吃、住都有群眾照顧著,瞅準了機會,一下子給敵人個“連鍋端”,殲滅個把小隊的保安團,真幹得痛快。可是自打上了山,特別是敵人來了這一手,日子不那麼愜意了:生活艱苦倒不在話下,隻是過去一切生活、鬥爭都和群眾在一起,現在驀地離開了群眾,可真受不了;渾身有勁沒處使,覺得憋得慌。

正憋得難受時,魏傑同誌把我叫去了,要我當“交通”,下山和地方黨組織取得聯係。

接受了這個任務,我可是打心眼裏高興。當然,這件工作跟過去當偵察員有些不一樣,任務是秘密地把“並村”以後的地下黨組織聯絡起來,溝通各村黨支部和中心縣委——遊擊隊的聯係,以便進行有組織的鬥爭。去的落腳站八角坳,是個離山較近的大村子,有三四個村的群眾新近被迫移到那裏去。要接頭的人名叫黃新,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媳婦,1931年入黨的。1932年“擴紅”的時候,她帶頭把自由結婚的丈夫送去參加了紅軍。以後,她丈夫跟著毛主席長征了,眼下家裏就剩下她跟一個才5歲的小妞兒。敵人實行“並村”的時候,把她們那村子一把火燒光了,她就隨著大夥來到了八角坳。聽說她在“並村”以後還積極地組織黨的活動,是個忠實、可靠的同誌,所以這次就去找她接頭,傳達縣委的指示,慢慢展開活動。

這些,都是魏政委交代的情況。其實我隻知道八角坳的大概地勢,至於接頭的這位黃新同誌,我並不認識。魏政委怕我找錯人,在交代任務時還特別囑咐說:“你記著,她耳朵邊上有個黑痣!”

就這樣,我收拾了一下,換了身便衣,就趁天黑下山了。

八角坳離山有30多裏路,再加上要拐彎抹角地走小路,下半夜才趕到。這莊子以前我來過,那時候在根據地裏像這樣大的莊子,每到夜間,田裏的活幹完了,老百姓開會啦,上夜校啦,鑼鼓喧天,山歌不斷,鬧得可熱火了。可是,現在呢,鴉雀無聲,連個火亮兒也沒有,黑沉沉的,活像個亂葬崗子。隻有個把白鬼有氣沒力地喊兩聲,大概他們以為根據地的老百姓都被他們的“並村”製服了吧。可是我知道這看來陰森森的村莊裏還埋著星星點點的火種,等這些火種越著越旺,連串起來,就會燒起漫天大火的。

我悄悄地摸進了莊子,按著政委告訴的記號,從東頭數到第17座窩棚,躡手躡腳地走到窩棚門口。也奇怪,天這麼晚了,裏麵還點著燈,看樣子是使什麼遮著亮兒,不近前是看不出來的。屋裏有人輕輕地哼著小調兒,聽聲音是個女人,聲音壓得很低很低的。哼的那個調兒那麼熟,一聽就聽出是過去“擴紅”時候最流行的《送郎當紅軍》:

……

五送我郎當紅軍,

衝鋒陷陣要爭先,

若為革命犧牲了,

偉大事業儂擔承。

……

十送我郎當紅軍,

臨別的話兒記在心,

郎當紅軍我心樂,

我做工作在農村。

……

好久沒有聽這樣的歌子了,在這樣的時候,聽到這樣的歌子,心裏真覺得熨帖。我想得一點也不錯,群眾的心還紅著哩,看,這麼艱難的日月,群眾還想念著紅軍,想念著扯起紅旗鬧革命的紅火日子。興許這哼歌的就是我要找的黃新同誌?要不,怎麼她把歌子哼得七零八落的呢?看樣子她的心不在唱歌,她在想她那在長征路上的愛人哩。我在外麵聽著,真不願打斷這位紅軍戰士的妻子對紅、對丈夫的思念,可是不行,天快亮了。我連忙貼在門邊上,按規定的暗號,輕輕地敲了敲門。

歌聲停了,屋裏頓時靜下來。我又敲了一遍,才聽見腳步聲走近來,一個老媽媽開了門。

我一步邁進門去,不由得一怔:小窩棚裏擠擠巴巴坐著3個人,有兩個女的,一個老頭,圍著一大籃青菜,頭也不抬地在摘菜葉子。他們的態度都那麼從容,像沒有什麼人進來一樣。這一來我可犯難了:到底哪一個是黃新?萬一認錯了人,我的性命事小,帶累了整個組織事大。怔了一霎,也算是急中生智,我說:“咦,該不是走錯了門了吧?”

這一招很有效,幾個人一齊抬起頭來望我了。我眼珠一轉,一眼就看見在地鋪上坐著的那位大嫂耳朵上那顆黑痣了。我一步搶上去說:“黃家阿嫂,不認得我了吧?盧大哥托我帶信來了!”末了這句話也是約好的,原來這塊兒“白”了以後,她一直說她丈夫盧進勇在外地一家香店裏給人家幹活。

別看人家是婦道人家,可著實機靈,她滿臉堆笑,像招呼老熟人似的,一把扔給我個木凳子讓我坐,一麵對另外幾個人說:“這麼的吧:這些菜先分分拿回去;鹽,等以後搞到了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