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三人行(1 / 2)

“一定要走到那棵小樹跟前再休息!”指導員王吉文望著前麵四五百公尺處一株小樹,又暗暗地下了一次決心。那棵小樹的葉子早被前麵的部隊摘下來吃掉了,隻剩下些光禿禿的枝丫,挑著幾個幹巴葉片,因此,在王吉文看來,它似乎比實際距離要遠一些。

幾天來,他一直用這個辦法來給自己打氣,但這辦法卻漸漸失去了效用,他確定的目標越來越近,而且也更常常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該不是眼有什麼毛病吧,為什麼看來很近,走起來卻這麼遠?

這次又是這樣,他沒有走到既定距離的一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頭開始有些發暈,腿也軟綿綿的,脖頸因為用力往前探著,扯得脖筋暴跳作痛,真擔心再一用力就會“咯嘣”掙斷了。特別是胸前的傷口更是討厭,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裏麵那條紗布撚子像一把小銼在來回拉動。就連路也像突然變得崎嶇不平了。當一星期以前,他帶著他的連隊踏進這茫茫的草地的時候,這草地是多麼平坦啊,他甚至想到自己曾經走過大渡河兩岸的重重山巒和那高聳入雲的大雪山而略略有些“後怕”;可是現在,這路卻變得那麼坑坑窪窪,水草那麼滑,簡直站不穩腳;草根太多了,稍不留神就會摔倒……

通信員小周伏在指導員的身上,覺得身體晃得厲害,憑經驗,他看出指導員又撐不住了,便說道:“指導員,快休息一下吧!”

“不!”王吉文故意把話說得聲音很高,他知道第一次動搖了,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為了不讓小周那雙潰爛了的腳落到泥水裏,他把小周的屁股用力往上托了托,說:“不要緊,隻要你再給我增加點‘營養’就行!”

小周騰出一隻手,把懷裏那一大把車前菜葉子翻了翻,揀了兩個嫩葉,摸索著填進指導員的嘴裏。他們已經斷糧兩天了,就靠這東西塞肚子。兩人管吃叫做“增加營養”。

好容易走到那棵樹底下,王吉文揀塊幹地方把小周放下來。剛彎下身,忽然聽見小周喊了聲:“喂,同誌,哪個單位的?”

這時王吉文才發現身旁還躺著一個同誌。那同誌見有人來,慌忙抹了抹眼睛,卻沒有說什麼。

王吉文連忙湊近去,親切地問道:“怎麼,也掉隊了?”

“不……不行啦!”那同誌伸手揭開蓋在身上的那塊油布,揩著小腿肚上一處被水浸壞了的傷口,有氣無力地說。

“別泄氣嘛,同誌,我們來想辦法走吧!”王吉文安慰他說。

“不,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呶,拿走吧!”那同誌指指身旁那枝步槍,“你要是碰到十三團二連的同誌,請順便說一聲:黃元慶已經‘革命到底’了。”說到這裏,他喘了口氣,休息了一下,從挎包裏掏出了一副綁腿,扔給小周,動情地說:“給你,小同誌。你好好的活出去,把我的那一份工作一塊幹了吧!”

一陣風吹過,樹上那幾片孤零零的葉子啪啪響了幾聲。小周哽咽著接過了那副綁腿。

王吉文也覺得心裏一陣酸楚。憑他作了兩年指導員的經驗,他知道,有的戰士在戰鬥中視死如歸,但在極端艱苦的麵前,特別是看來陷入絕境的時候,卻容易莽撞地選擇一種最簡單的對待自己的辦法。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你將來那份工作是什麼?同誌,你想過嗎?……”他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沒有說出口,他隻顧在發愁:這兩個不能行動的同誌可怎麼帶他們走?

他正在想著,忽然看見遠處出現了一簇人影,人影走近了,還有一匹馬。他心裏頓時高興起來。但是當這夥人走到近前的時候,他卻失望了。隻見馬上擠坐著兩個人,牽馬的那個人肩上背著兩枝步槍,一手牽馬韁,一手攙著一個病號。王吉文認得出,這人正是本師的師長。

師長向著他們三個人看了看,默默地從槍筒上解下半截米袋子,抓了一把炒麵遞給王吉文,然後厲聲地問道:“為什麼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