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足跡(1 / 2)

拐過那道掛滿冰柱的斷崖,大雪山的山頂就在眼前了。

就在這時候,山背後突然騰起了一片雪霧,冷風推送著一大片濃黑的烏雲,疾速飛來,遮得天昏地暗;接著,風吹起的積雪,夾著天上飄來的大片雪花,劈頭蓋臉地落下來。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斷崖,都籠罩在一片雪簾霧幛裏,前麵部隊剛踩出來的路徑又模糊不清了。

指導員曾昭良望著這突如其來的大風雪,憂心地搖了搖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把攙在病號腋窩裏的那隻手攥緊了,又吃力地向前走去。

他是在部隊行進到山腰,就要進入積雪區的時候被指定參加團的收容隊的。一路走著,他收容了三批因病掉隊的同誌,組織好人力,把他們送向前去。他本來可以走快些,趕上本隊。可是,就在半個小時以前,他遇上了這個病倒在路旁的同誌。攙著一個同誌走,就慢了,終於沒能趕到起風之前翻過山去。

路,越來越難走了。曾昭良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脹大了幾倍,眼前迸散起一串串金星。兩腿好像被積雪吸住了,足有千斤重,每挪動一步都要積攢渾身的力氣。特別難耐的是胸口,好像猛地塞進了大團棉花,透不出氣來;心跳得怦怦響,似乎一張口那顆熱乎乎的心就會一下子從口裏眺出來。這時候,要是能夠坐下來歇歇,該有多好啊!可是不行。還在接受收容任務的時候,他就聽說過:山頂上空氣稀薄,在身體衰弱又極度疲勞的情況下,隻要一坐下,就再也起不來了。

被攙扶著的病號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停住了腳,倚在曾昭良的肩膀上,說道:“我可是一點勁也沒有啦!”他喘了幾口粗氣,仰起臉,乞求地,“同誌!聽我說,把,把我扔下,你……”

“瞎說!”曾昭良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像是為了回答,他更加快了腳步。

“力量……”走了一陣,那個同誌又說話了,“這會,要是有人能,能把力量這種東西,給,給我們,哪怕給上一點點……”

曾昭良咧開幹裂的嘴唇笑了笑。這同誌說的,和他這會想的,竟然一模一樣。可是,這種事,在心窩裏想想也就罷了;要不,也隻有神話裏才會有。現在,在這鳥獸都絕跡的茫茫雪山上,在人們最後一絲絲力量都快用完了的時候,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奇跡?他把口氣放軟了些:“別說傻話啦,同誌,把剩下的力氣省著點,我們能爬上去!”

一步,兩步……盡管走得很慢,雪路卻終於一尺一尺地移到身後去了。約莫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奮鬥,他們終於走完了這段艱難的路。

當兩個戰友互相依傍著跨出登上山頂的最後一步以後,那個病號腦袋一歪,倚在了曾昭良的胸前。曾昭良也發現,自己已經把最後的力氣都在這一步裏用完了。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曾昭良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隻見在這不大的雪坪上,東一個、西一個地坐著好幾個紅軍戰士;還有幾個人大概是剛剛趕到,正搖搖晃晃地尋找著地方,準備坐下來。看來,這些同誌也剛剛經曆了在暴風雪裏翻上山頂的一場搏鬥,已是精疲力竭了。

曾昭良的心像是被誰揪了一把,又緊又疼。他忙扶著病號站好了,指著下山的路,囑咐幾句,然後,腳步踉蹌地向一個坐著的戰士走去。但已經遲了——那個同誌的胸口已經和胸前的手榴彈一樣冰冷,再也起不來了。他把手榴彈袋取下來掛在肩上,又奔向旁邊的一個年輕的司號員。可是,就在他剛剛抓住小司號員的肩膀的時候,那個被他扶上山來的病號卻噗地坐下了。

曾昭良焦急地跺了跺腳:“怎麼辦?”

像是回答他的問話似的,一隻手伸了過來,挽住了小司號員的另一隻胳膊。

曾昭良的心頭立時鬆寬些了。他抹去了眼角上的雪水,定睛看了看來人。這人穿一身普通的紅軍單軍衣,隻是麵容有些特別:連鬢的胡須上掛著冰碴,堆著白雪,濃密的眉毛上沾滿了雪花,看去簡直像神話裏的老人了。那雙眼睛,那麼和善、親切——這是一雙熟悉的眼睛,可是到底在哪裏見過,曾昭良卻想不起來了。

那人深深地喘息著,顯然也在積蓄著力氣。過了一會,才點頭示意:“來!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