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鬱霖盯著窗外漫天飛舞的落葉,才驚覺秋之將末。
來到這裏已經月餘,自那日之後,他便依著許廉婆婆的意思留在了東苑。所謂留在東苑,無非是主屋內置了張軟榻,多了個貼身小廝。
鬱霖拿著象牙梳沾了薔薇露,細細地梳理那一大把耀眼的青絲。握著那發,宛如手中掬了一捧流泉水,又像持了一束黑瓔珞,其飄逸華麗的程度讓身為男兒的他都驚羨不已。
許廉婆婆曾對他抱怨,逐月手拙,總是扯掉主子不少頭發,雖然主子不做聲,她卻看著心疼。記得當時逐月就站在一旁,冰雕似得的臉狠狠抽搐了幾下,緊了緊懸在腰間的手轉身離去。他注意到,那雙手光潔緊致,惟有指腹間和虎口處略有一層透明的薄繭。也是在那時他才知道偌大的府邸裏竟隻有他一個男子。或許這也是他留在東苑的一個原因吧。
逐月走後,主子莞爾,黢深的眸底竟湧現出些許笑意,對尚在惋惜中的許廉婆婆豎起了大拇指,說道:“難得逐月如此表情,婆婆厲害!”
他不明所以。隻是當夜,院內一陣陣冷風呼嘯,令人心驚。次日一早醒來,院內所有的花木一片淩亂,其中以一株梧桐的樹冠看起來最為糟糕,堪堪隻剩下了三片樹葉在風中兀自飄零,頗像禿了頭的和尚。許廉婆婆心疼不已,圍著它轉了好幾轉。
主子披著中衣站在門口,懶懶地瞥了一眼狼籍的院落,頭也不回地對許廉婆婆丟下一句:“昨夜風大,那些就有勞婆婆了!”說罷,回屋補眠。
最後,他見不得許廉婆婆的苦相,於是好心地幫她整理,才發現那些亂七八糟的枝椏,斷處整齊且平滑,哪裏如主子所說的是“昨夜風大”。
偷偷瞥向對麵的銅鏡,主子半闔著眼,嘴角微揚,雌雄莫辨的麵龐盡顯慵懶之色,斂去了那雙灼灼犀利的深眸,乍一看,竟似哪家不足弱冠之年的稚齡女娃兒。也隻有在這時,他才覺得此人身上沾染著那麼一絲人間煙火氣。
許廉婆婆說,神仙人物,天下難尋,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繼來到東苑後,許廉婆婆交代他今後對主子以妻主相稱,主子雖然不置可否,但是,妻主這個稱呼,對他來說還是未免太過奢侈了!
誠然,那樣的女子是天下所有男兒夢寐以求的,但也正因為如此,亦是最難留在身邊。如今依附了她,此生未必便能安然無憂。
女兒薄幸,男兒薄命!
不經意間,幼時父親的嗟歎浮在耳隙。
初聽這句話是在一個彩霞滿天的夏末。那時父親的閨中密友煙泓叔叔來家裏敘舊。印象中,煙泓叔叔是個極嫻靜文雅的男子,鮮少見他大聲說過一句話。那日,父親和他相談甚久,待他走後父親撫摸著他的頭,說了這麽一句話。他尚記得父親清雋的麵容一派黯然。他伸出手去扯他衣襟,父親回過神來看他,眉宇舒展,笑得溫柔:所幸你母親不似那些人,是個千裏難尋的好妻主!為父此生有你們二人,足矣!那時他年少,惟獨記得父親滿臉的幸福。
後來,他和簡淩定了親,父親亦曾笑著說:“簡淩是個好孩子,把你交給她,我也放心些!隻可惜……”可惜什麼,父親沒有說,看他眼睛,笑意未達眼底。簡淩和他青梅竹馬,卻是皇親國戚。而父親,母親一生隻得他一人!
“在想什麼呢?”飄渺的思緒驀地被打斷,主子揚著精致的下巴,正側頭問他。
“啊?”鬱霖一看,自己執著梳子插在主子發裏,就那麽僵僵地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了。“妻主大人恕罪!”他忙抽出牙梳,惴惴道。
“我們現今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你用不著如此拘禮!”主子轉身站起來與他平視,問道,“你有心事?”
鬱霖微微搖頭。
主子黢黑的深眸裏依舊不見波瀾,卻扶住他的雙肩,說道:“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不過,阿霖,你既然喚我一聲妻主,那便是我的家人了,以後若有難處,但說無妨!”
淡漠的話語,卻令他幾欲落淚。
家人?當真好奢侈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