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鴻雁(2 / 2)

“……等我?……等我?嗬嗬,好一個等字!”又是一陣砰啪之聲,店老板閃了下身,看著滿地的狼藉不禁有些頭痛,這財神娘娘的銀子不是好賺的啊。

“臨走之前,我對霖兒也是這樣說的,可是,如今我回來了,我的霖兒又在哪兒啊……”年少的女子抱住酒壇,突然像個丟了最心愛寶貝的孩子一樣,啞聲痛哭了起來,“霖兒……霖兒……”

觀者無不搖頭歎息。

鬱霖緊緊倚著牆,心房隱隱絞痛,小二姐回過頭來,驚道:“客官,您臉色不大好,可是累了嗎?”

穩住有些眩暈的身形,鬱霖擺擺手:“這裏太吵鬧了,扶我回去吧!”

轉身時眼角餘光處,那人俊秀的容顏汙在酒漬裏,形色黯淡,眉目戚戚,不複往日的鮮妍明媚,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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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

年約不惑的睿王簡營傲,看著躺在地上半死不活,酒氣衝天的女兒,鐵青著臉,衝院子外大喊:“來人,來人,取一桶水來,把這個廢物給本王潑醒了!”

“您消消氣兒,把淩兒喚醒不就好了,何必還要取水?”這天兒早已轉冷,一桶子水澆下去,可不把人給凍著了?睿王正君韓氏忙扶住怒衝衝的妻主,衝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趕緊扶了小郡主起來,可是,爛醉如泥的人卻是怎麼也站不直身子的,一個丫鬟機靈,繞到後麵用自己的身子抵著,這才勉強讓人站了起來。

“孽障,孽障,為著一個男子便要死要活的,本王的臉麵全讓你給丟盡了,我怎就生養了你這麽一個沒出息的女兒?”睿王簡營傲官拜威遠大將軍,是東乾為數不多的武官貴族,雖說先人功高,及今子孫尤襲王爵,但簡營傲少年時亦是曾掛帥出征過的,盡管早已退出沙場,但在疆場上打過滾的王族,大抵帶著些暴戾之氣,所以這一聲怒吼威嚴肅穆,中氣十足,附近的侍從奴仆跪倒一地,個個噤若寒蟬,可是,那酩酊大醉的人依舊囈語不斷,渾然忘我,愣是沒有一絲反應。

睿王簡營傲原本三分的火氣一下子漲到了七分,韓氏哀勸不住,愣是看著仆役取了水嘩啦啦地全澆了下去。

任憑是個將死的人被這樣一激,也要清醒了。簡淩抹去臉上的水漬,怔愣愣地看著盛怒的母親,一臉迷惘。

“孽障,今聖上昭我入宮,指了那南安郡王之孫與你,你好自為之!”簡營傲怒氣衝衝,瞪著眼前的不肖女,本來這件事她是打算找個適當的時機再說的,但此刻見這劣畜如此德性,便再也忍不住了。

簡淩兀自癡迷了會兒,突地一個激靈從地上爬了起來:“您說什麼?您……再說一遍?”

“南安郡王之孫,溫柔賢淑,知書達理,聖上交口稱讚,今特地昭我進宮,將他賜給了你做正夫……”

“我不要!”簡營傲話還沒說完,便被女兒斷然截住。簡淩撐跪在地上,麵如金紙。她紅著雙目,斬釘截鐵地低吼,“我不要,我——不——娶!”

“這門婚事是今上所賜,你娶也得娶,不娶還得娶,沒你商量的餘地!”簡營傲甩手轉身,不再看她,“從今天開始,你老老實實地給我呆在家裏,不準再邁出王府大門一步!”

隨著咣得一聲巨響,睿王正君驚叫著撲向了伏地撕吼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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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蘇漣來到客棧時,鬱霖正望著窗外兀自出神。半天殘霞照進室內,將那形如紙鳶般單薄的影子斜斜地刻在冰冷的地麵上,仿佛一陣風兒便能把人卷了去,可是,偏偏一抹僵硬的線條,冷峻地勾勒出一片不能擺脫的沉重。

蘇漣心底某個地方一痛,卻是問了一句:“公子的身子無礙了?”

平淡的語氣,不是疑問,也不見喜悅,連她自己都覺得生冷。

鬱霖回過頭,平靜地應了一聲。

“你要走?”蘇漣掃了一眼屋子,直直地看著他。

鬱霖點點頭。

“恩,到底是客棧,人來人往地住在這裏確實不便,離開也好。”蘇漣沉吟道,“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打算?

鬱霖一滯。是啊,離開後去哪裏呢?輕輕的一句離開,卻意味著要開始漂泊流離。帝都的繁華之地他不能呆,那裏或多或少都會碰見以前相識的人。離開京城,他一介官奴,尤其是男子,沒有主家,也沒有赦牒,若是被人識破身份私自外出,免不了又是一場劫難。都說天高海闊,他當如何?

斜陽外,北雁南飛,一聲聲齊鳴刀一般劃破了目眩神迷的暮色,鬱霖茫然盯著那一行行漸漸遠去的黑色剪影,心底竟是說不出的羨慕。

離雁尚有歸宿,而他應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