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自己的身邊站著一個老頭。胡子上結滿白霜,臉上盤根錯節,爬滿枯藤,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拿一片樹葉,在哭。高寒突然明白了,這個老頭肯定就是髯將軍的父親!膝蓋無法下彎,高寒隻能搖晃著身子,向老人致意。
老人聽明白了,把樹葉吞進肚子裏,然後用拐杖指著天說:孩子,使把勁,扯一片雲,含在嘴裏。
高寒照著老人的指點去做,身體奮力向上,撲捉天上的雲,腳下的土鬆動了,感覺中所有的血管賁張,猛然間,身子連帶著根,脫離了大地。
山大王來了,騎著麋鹿。他對老人說:嬴政,你既然救了高寒,就把他收為徒弟,教會高寒怎樣品嚐石頭。
高寒覺得嬴政這個名字好熟悉,記不起是誰。他麵朝師傅跪下,頭貼著地,路從腳下延伸,山的扉頁上寫滿智慧。
從此後高寒開始了品嚐石頭的學徒生涯。夜晚,師母把霜燒成灰,敷在師傅和高寒的鼻子上,便能洞察到石頭的光。白天,師母把雲熬成粥,填充饑腸轆轆的腹腔。有時,信天翁跑來搗亂,故意把天的眼睛攔上。鷹的翅膀煽著太陽燃燒,把惰性的石頭打磨成玉。朱雀帶著母性的愛,用羽毛孵化感性的石頭。
仿佛什麼東西刺激著嗅覺,交感神經被激活了,舌根下火辣辣的痛,放在耳朵上細細品味,聽到了流動的火。
用眼睛跟師傅交流,師傅無動於衷。那神情分明在說:繼續。高寒不敢怠慢,繼續品嚐,舌尖連接著所有的感官,把心得體會分享。有時,器官們會在一起交流,暢談著各自的感受,這時,悟性伸出觸角,攝錄下重新組合的畫麵,積累智慧的光。
師母用勺子攪動鍋裏的雲,黏稠的粥刺激著食欲,喉嚨裏伸出了手,撓挖著驅趕饞蟲,師傅的喉結蠕動著,關緊鼻孔的通道,感悟石頭。舌尖被歲月打磨得玲瓏剔透,析解異常和不同。
師傅端起碗,喝下一口粥,口腔裏便有一團火噴出。高寒混沌大開,所有的懸念都已經厘清,那種噴火的材料來源於石頭!石頭燃燒時能爆發巨大的功能。
密碼破解後的興奮,讓高寒忘乎所以:師傅呀,咱們的努力沒有白費。把石頭碾成粉末,裝進銅管裏射出去,就能無堅不摧。
師傅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徒弟呀,事情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容易。山大王掌握著石頭的配方,你根本無法破解配方的秘密。有一種火叫做《三味真火》,那種火能射穿一切堅硬的物體,我們現在掌握的這種火隻能燒水煮飯,不可能產生那種巨大的威力。
高寒說出了許多日子來潛藏在心裏頭的疑惑:師傅,山大王為什麼害怕我們掌握那種石頭的配方?
師傅歎一口氣,吐出一口火:那時,我的想法跟你一樣,總想把山大王的秘密傳到人間,甚至還偷過山大王的一根銅管。那件事大約你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必贅述。山大王把我追回來,他沒有責備我,隻是給我講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好比一塊鐵,鑄成劍能打仗殺人,鑄成犁鏵能耕耘土地。誰敢保證那種噴火的工藝傳到人間就不會殘害生命?
高寒不服氣,跟師傅爭辯道:東京城破時,我親眼看到幾十萬生靈慘遭塗炭,當時守城的軍隊如果掌握了那種噴火的兵器,想那蠻夷也不敢肆無忌憚長驅直入。
師傅的嘴在冒煙,喝下一口粥:我們從上學的第一天起,私塾老師就給我們灌輸忠孝禮儀。東京城破時,山大王帶領我們登上山頂,我們看到了東邊地平線上的火光燒紅了半邊天。山大王吞進一把鐵丸,飲下一碗銅汁,把心鎖起來,然後仰頭倒下,酣然入睡,就在那一刻,我偷了山大王身邊的銅管……
高寒義憤填膺:想不到山大王竟然那樣自私,他為什麼不協助大宋皇帝打敗蠻夷?
師傅不耐煩起來:咱們今天的功課還沒有完成,開始品嚐石頭吧,有些道理你以後就會明白。
跟師傅的一番辯論,喚醒了潛藏已久的使命,心不再專一,定力分散,感覺中眼前的石頭就是石頭,他們沒有感情沒有生命,思想恍惚,意識裏再現了東京城裏的窈窕淑女……山上沒有年月,也不知道時光過了多久,舌尖上的嗅覺隱去了,日子不再充滿誘惑,枯燥無味填充了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