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米艇’順流而下駛出長江口。船老大拖著長長的嗓音高聲發出進入大海的第一道命令:“起中帆!”五個穿著黑色肥腿褲,光腳****上身的水手,喊著統一的號子,用力拖拽起帆纜繩,一麵天藍色寬大油布中帆逐漸升起。隨後又將前桅帆和後縱帆升起。
隨著風帆張開,船速明顯提高,船體沿著航道劃出一道明顯的L型,轉向北方。海岸黛青色山巒隨著海船航行越來越小,逐漸被一層淡白霧氣包裹,變得隱隱約約。近海藍灰色泛著泡沫的海浪嘩嘩拍打著船體,發出輕微顫抖。隨著航速加快,海船起伏逐漸加劇,原本在甲板賞景的人都開始暈船,一個個臉色蒼白的鑽回艙內倒臥床上。
一個光頭穿天藍色粗綢汗衫和深黑色燈籠褲足蹬軟底快靴的年輕人如同釘子般釘在船頭甲板,眺望北方,從南方吹來的腥濕的海風,吹的青年衣裾獵獵作響。這個年輕人就是賈二寶。
五天前,江寧織造總辦塔廓台終於接到朝廷允其回京的準照。早已萬事俱備的一行人第二天就從金陵做海船出發,經過三天沿江航行,今天終於駛出長江口,轉向北去的航路。
依著塔廓台,要從揚州經運河北上。賈二寶考慮沿運河北上,最快也得五十天左右到達京師,路途稍一耽擱,就得兩三個月。想早點趕到京師辦事的二寶嫌陸路北上耽擱時間太久,費盡口舌終於說動一萬個不願意的塔廓台坐海船經津門到京師。
也不怨塔廓台不想沿海北上,大天朝積年形成的習慣,無論行人還是糧米貨物運輸,江浙到京師都依靠運河漕運,很少有人用海船。一是天朝海船船小底淺,吃水不深,遇到風浪很容易傾覆,二是沿海一帶時有海盜出沒,劫掠過往船隻。
為配合遊說朝中大臣支持江寧織造場集資擴大規模,隨船搭載一千匹新織出的高檔絲綢。為保證貨物和行人安全,塔廓台還在鎮江水師借用五十名水兵隨船保護。
上船之前,賈二寶信心滿滿的說服塔廓台,述說坐海船如何快捷安全,但航行到海上,自己也沒了底氣,心裏不停打鼓。
這倒不是賈二寶怕死,確實租用的海船不給自己爭氣。二寶在澳洲留學時候,喜歡上了海上運動,曾花大價錢進到一家業餘航海學校學習帆船駕駛,然後和一幫子業餘愛好者經常揚帆出海。具有一定帆船航海能力,對各種帆船構造及其性能非常熟悉。
上到這艘民間最好的海船,二寶才知道天朝航海落後太遠,憑經驗,這艘船遇到八級以上的海風就會隨時有傾覆的危險,航速也隻有四節多,不可能很快到達目的地。擔心之餘,隻好親自在站在船頭,時刻關注海況,預防危險。
船老大經過觀察,知道這位客人是水裏行家,將船固定航向後,湊到二寶身邊套磁:“沒想賈老爺也是滾過波浪的人,真是失敬。”
二寶轉頭看了船老大一眼,微笑著說道:“家裏有人在海上討生計,受其影響,常常出海遊玩,辨風揚帆看水變航略微懂點皮毛。”
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上遇到同行自然多一份親近,萬一遇到不測就多一份助臂,同舟共濟就是此理。船老大立刻不覺拘束,話頭也多了起來:“不怨賈老爺看中我這條海船,原來也是行家。不是自誇,在江蘇吃海飯的人中,我這條‘米艇‘可說數一數二,現在才七成新,是從廣州那邊買過來的,這幾年為我掙了不少的銀錢。”船老大邊自豪的說話,邊用手像愛撫兒女一般撫摸船舷。
賈二寶臨行前對天朝各種海船做了一番詳盡了解,知道船老大所說不錯。由於大天朝實行閉關鎖國的對外政策,不重視海運的發展,天朝海船還沒有前朝先進,水師也多采用民船改裝,且因加載武器,水師戰船往往沒有民船速度快。所以東南沿海長期海盜縱橫,屢剿不滅。這也是海路不暢的原因。
船老大這條‘米艇’長九丈五尺,寬兩丈六寸,深九尺三寸。載重可達千石,相當於現在的五十噸,載人可達上百人,以一橫兩縱三條風帆做動力。這種船已是大天朝最好的海船,天朝水師的主力戰船趕繒船就是用這種海船改裝。
賈二寶看著這條船老大引以為豪的海船,心裏要多悲哀有多悲哀。船底扁平龍骨細小又沒防水隔漏水密艙,這哪是海船,就是一個水上漂,既不防風又不防水,一處船漏,全船玩完。而且主帆是最不科學的整體橫帆,雖然可以吃住更多海風,卻變得弱不禁風,不易操作,同時失去靈活性,最科學的三角帆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