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華人正聚在做進出口生意的江麗莎家裏,一起開新年晚會。她家布置得很華貴,尚未進門,就可從高高尖頂的大窗子裏望見綴滿玻璃球的花燈。大廳裏高朋滿座,人人都在開心地吃喝。活動室變成了舞會場,裏麵故意沒有開燈,隻靠大廳裏射進來的光,照得半明不暗的。兩隻立體聲大黑喇叭聳立著,正在放狂烈的搖滾。麗莎和妹妹安娜帶領一班年輕男女正陶醉地跟著節奏搖晃身體。彙綺剛來不一會兒,站在一旁看他們,一邊靜靜地啜果汁。她盯著仿佛搖得忘了一切的麗莎,想:“做生意,平常的壓力一定是太大了。”這一曲搖滾很長,唱了好幾個回合才結束。麗莎邊抹汗邊走過來,和彙綺打招呼:“嗨,彙綺,你來啦!一切隨便,好好玩噢!”
正說著,忽然一曲慢節奏的《夕陽下的孤舟》響了起來,憂傷的音調,放在剛才激烈的搖滾之後,聽起來倒挺清新。彙綺剛要讚美,忽聽麗莎衝著一個人大叫:“喂,艾爾,你怎麼放這麼慢的,有什麼意思?你就是老脾氣不肯改!”
“誰讓你叫我做DJ?我做DJ,就得聽我的,你再叫,我下一首要放日本古謠了。”
“好好好,我投降,隻要你別放你那些老古董,把人都給我嚇跑就行了!”
彙綺不由得多看了艾爾幾眼。一眼看上去他有點兒古怪,一雙眉仿佛壓在眼睛上,臉有點兒像苦行僧。他也望了彙綺一眼,並且注視著她走過來。麗莎笑著給他們介紹:“彙綺,我給你們介紹。他叫於艾爾,是我的老朋友。你已經聽見了,我同他老吵架。”他們忙相互握手問好。艾爾直截了當地問:“請你跳一曲,好嗎?”
“嗯。”彙綺點頭。
跳了一會兒,彙綺閑聊地說:“剛才麗莎她們跳那麼久的搖滾也不覺得累!”
艾爾也不笑,帶點兒諷刺地回答說:“你沒看見這一屋子裏都是現代的‘隱士’嗎?平常都各自隱在家裏,李白式的對影成三人。這會兒見有這麼多真人聚在一塊兒,那還不跳他個夠?”彙綺聽了就明白他是那種憤世嫉俗的人。現代的隱士,牽強了點兒吧!不過,叫單身貴族不也一樣牽強得很,什麼貴族嘛,但時下倒挺流行的。總而言之,不論叫個什麼,好聽還是不好聽,她自己總是其中一個。誰讓她至今還沒找著歸宿呢!跳到了曲終,艾爾便遞張名片過來,特意地寫好家裏住址和電話,誠懇地說:“以後有機會,歡迎來玩!我們這幫隱士們,相互串串門子,總比都對影成三人的好!”
事後,彙綺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來。一般來說,他這樣單身男士的名片,她拿過來就丟了。單身已成習慣,實在沒多大胃口主動去出擊,自然不需要留那一堆名片。但這回,艾爾給她的印象很深,正準備丟掉時,心裏有些許猶豫,遲疑之間,就留下了。這天,下了班,正寥寥落落地驅車回家。開到一半,碰上了有人出車禍而須改道行駛。彎彎扭扭,無意間竟瞥見路邊一條岔路的名字,正是艾爾家所在的路。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徑自繞了進去,想從外麵看一看他的住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挺想了解他的。她一路找去,很容易便找到了。原來是幢平房,草坪上覆蓋著積雪,幾棵大樹赤裸著枝幹聳立著。所有的窗簾都垂著,外觀看起來好像久無人住的房子似的。彙綺坐在車內,正在四下打量,卻見一輛紅色的跑車一個急轉彎開了過來,停在了她的車邊。眼見竟是艾爾從裏麵走下來,她的心不由得跳起來。他像和她早就預約了似的,跑到她窗邊來,聳肩縮脖的,詢問地看著她。她隻能像被人捉住的小偷,羞得臉紅彤彤的,不知說什麼好。
艾爾很隨便地問:“你來啦?等我多久了?”“沒,剛巧……”她想說是路過,但轉念一想,覺得還是不編謊的好,那隻會使自己更顯得可笑。
“快進去吧,外麵冷死人了!”他用老朋友的口吻催她。
她便隻能走下來,鎖了車門,慢步向他家大門走去。
艾爾開了車庫門。進去一轉,便是大廳了,就見裏麵空空蕩蕩,隻有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靠牆放著。四壁隻掛了幅油畫,其餘什麼也沒有。艾爾徑直向廚房走去,一邊問:“喝什麼?”她應了聲:“隨便。”不一會兒,艾爾便端了兩杯蘋果汁出來,一邊引彙綺向左邊一間小房間走。彙綺遲疑了,走到那門邊,小心地停下腳步,先朝裏麵看了一眼。看清了房中布置,這才邁步。艾爾也隨手關上了門。
那是一間小房間。一扇窄窄的窗戶,垂著乳白色的百葉窗幃,房間主要是被一盞白色壁燈照亮。房間裏沒有床椅,隻有一張棗紅色的長桌和一排書架。長桌上放滿了現代家庭所能有的娛樂電器、計算機、打印機和電話電傳。兩隻大黑喇叭聳立在兩個角落。書架上整齊地排放著書籍。地上,紫紅的地毯被吸得一塵不染。艾爾從書架上拿本大字典放到地毯上,將手中的杯子放上去,然後,熟練地操作各種遙控器,一邊翻查激光唱片,忙了一陣,那首憂鬱的《夕陽下的孤舟》便在小屋的每個角落裏回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