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脫卻破褲”(1 / 1)

每到春天播種插秧季節,在農村的田野裏,時不時會聽到遠處布穀鳥的叫聲。

布穀鳥一叫,春天就真正開始了,農忙的日子也就來臨了。古人在詩歌裏,也常常寫這種鳥的。唐杜甫《洗兵行》:“田家望望惜雨幹,布穀聲聲催春種。”宋陸遊《夜聞蟋蟀》:“布穀布穀解勸耕,蟋蟀蟋蟀能促織。”都是寫布穀鳥的佳句。

布穀鳥的學名是大杜鵑,性情孤僻,甚至求偶期間,雌雄也不共同生活。它的叫聲,清脆悅耳,嘹亮動聽。我讀過蘇軾的寫布穀鳥的詩,怕是最為生動,最有情趣的了。“南山昨夜雨,西溪不可渡。溪邊布穀兒,勸我脫破褲。不辭脫褲溪水寒,水中照見催租瘢。”蘇東坡在詩中自注雲:“土人謂布穀為‘脫卻破褲’”。看起來,一千年前布穀鳥的叫聲,直到今天也沒變。當時土人用了“脫卻破褲”四字命名布穀鳥,既有幽默,也有辛酸。那結尾一句“水中照見催租瘢。”可以想象農民在苛政重壓下的痛苦狀態。

文學家總是忘不了老百姓的疾苦,讀這首詩,深深感受到詩人關切民瘼,不忘民情的胸懷。

《五禽言》是宋代大詩人蘇東坡的一組描寫野生動物的詩。詩中寫了布穀、秧雞、鷓鴣、斑鳩之類的飛禽。和“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不同,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田野裏的水鳥。在詩歌的海洋裏,詩人的筆觸還很少掃描到這些上不了台盤的小飛禽。從這裏,可以看到詩人對於大自然的熱愛,對於勞動人民的同情,也看到這位大師觀察生活的細致入微處,和他以俗入雅的不拘一格的文學上的豁達。

這組詩大概寫於他初謫黃州,住在定惠院時的感受。從這組詩的序得知,這個定惠院,想來是荒僻的寺刹了。即或古人不像後來人那樣刻薄苛虐,不會給他戴上什麼帽子,但對於流放的這位大文豪,肯定不會禮遇有加的,給他這麼一座寺院可以寄身,也就不錯了。

詩人很高興,他馬上被新環境所吸引。“繞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葦,春夏之交,鳴鳥百族”,雖然他被謫流放,遠離塵囂,屬於閉門思過的人物,但是詩人的靈魂自由,卻是不大容易習慣於被拘束的。斯情斯景,東坡先生忍不住要動筆了。因為這些鳥兒,“土人多以其聲之似者名之。”給了他靈感,就作了這組《五禽言》,使我們知道一千年前的湖北黃岡、蘄春一帶,是個有著豐富野生動物的地區。

詩中敘述了五種野禽的名字,都是依據這些飛禽的鳴聲取名的。現在我們能夠明確認定的,除了“脫卻破褲”,是一種叫作布穀鳥的大杜鵑外,其餘的,如“姑惡”,依音大概可以辨別出不是秧雞,就是斑鳩之類的水鳥,至於發出像“麥不熟”,“蠶絲一百箔”和“蘄州鬼”叫聲的鳥,就不知道是現在的什麼飛禽了?

很遺憾,也許隻有尚未完全破壞的神農架林區裏,才能欣賞東坡先生筆下的這種“鳴鳥百族”的景象了。說不定,詩人筆下的這些飛鳥早絕跡了也未可知。有一年我回家鄉,河裏的魚,田裏的蝦,樹上的鳥,地裏的青蛙,乃至翩翩飛舞的蝴蝶蜻蜓,數量較我記憶中的兒時印象,大大減少。記得陸放翁詞雲:“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據說是由於施放了化肥農藥和大量捕殺,連青蛙的叫聲也隻是依稀可聞了。在我們居住的城市裏,幾乎很少見到除麻雀外的野生鳥類,在天空飛翔的,也隻有人工馴養的鴿子和不是動物的風箏了。如果蘇東坡生在今天,住在北京城,除了撰寫《麻雀吟》、《鴿子賦》,就沒有什麼飛禽可供吟哦的了。

人類大大地進展的同時,但和人類一起誕生的這些鳥獸魚蟲,卻由於人類的戕害,以至於稀少滅絕。真正到了地球上隻剩下人類一種動物時,那該是多麼寂寞啊!讀《五禽言》,不由得想,也許有一天,後代人連“脫卻破褲”的布穀鳥,都會茫然的吧?

但願這是杞人憂天,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