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奈爾先生還同這位南美客人,以及那些怕他逃走的警務人員一起合影留念。這張照片登載在《共和國時報》上。那個南美人和朗奈爾先生擁抱,依依不舍,然後,他像一頭懺悔過的綿羊,眼含熱淚地離去了。
為了他的生命的最後歸宿,大毒梟留下來一張支票,那數額大得足夠把整個天堂鎮都建成公墓,但最後,市長還是決定在酒廠和教堂的中間空曠地裏,為無罪之城的無罪者,建造一座這個世界最豪華的五星級公墓。市議會通過一項法律,葬進公墓的死者,必須具有像一顆鑽石般毫無瑕疵的良好名聲。為此,製定了九款十八條的《入墓規則》,諸如,未經允許,偷折鄰居的花呀,路上拾到錢物放進自己的口袋裏呀,飼養的寵物到處大小便不負責清掃呀,與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光著身子睡在一張床上呀,和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有過性器官的接觸呀,至於行凶搶劫,殺人放火,強奸少女,謀財害命,更是絕對被拒絕在無罪者公墓門外的。
但獨有撒斯拉瓦先生可以例外,金錢還是很起作用的東西,雖然這個小胡子作惡多端,殺人無數,他手上的人命案,加在一起,不比天堂鎮的總人口少,考慮到他對於天堂鎮的貢獻,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市議會特別批準,第一,這塊墓地,要以這位大毒梟的名字命名;第二,專門為他預留下一席最好的葬身之地。盡管小胡子被CIA和FBI押回到佛羅裏達,判了183年,住進了州立監獄,而且馬上就有越獄未遂的消息傳到天堂鎮。居民們起先有些怫然,後來,朗奈爾市長說,他不過是由於對天堂鎮的憧憬和缺乏耐性,怕等不到一百多年,早瘐斃獄中,到不了他的墓地,才有此不慎的行動吧?倘非如此,那也不是撒斯拉瓦先生的錯,因為就他的名言來考量,他之所以要犯罪,肯定那裏有一個讓他必須犯罪的環境。於是,大家很為自己能生活在這無罪之城,有這樣一位最好的市長,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了。
幸虧這個小城鎮,地處偏僻的匹茲底斯山區,一天隻有這一趟高速列車經過這裏,如果像巴黎、倫敦,或者布魯塞爾,那市長將會累死的。這就是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好處了。所以,這位世界上最好的市長,在車站向到來的客人,揮手致謝,並提醒大家千萬別喝得太多,然後悠閑地騎著他的那匹公馬,在小城裏踱步。如果那一天,沒有多少纏身的公務,朗奈爾先生心情頗佳的話,他會隨便地到市民家中去訪問,去和主婦聊天,說不定還要參觀一下廚房,特別要指導關於一種加罌粟籽的甜餅的烘烤法。他騎在馬上,要比坐在車裏,更能透過窗子,看到每家每戶在忙些什麼?他關心城裏的每一家,都像關心自己的家一樣,同樣,他關心每一個女人、孩子,也像關心自己的女人、孩子一樣。他是那樣的慈祥,那樣的和善,又是那樣的善解人意,而且,還是那樣的有學問、有風度,所以,每家的門都向他打開著的。
在公墓建成以後的剪彩儀式上,又一次來到小城的總統,收起那把純金製成的剪刀以後,曾經羨慕地說過:“朗奈爾先生,如果你要競選總統的話,我懷疑我能不能戰勝你!”
朗奈爾回答說:“您放心,我一點也不希望住進你那總統府裏。因為那樣的話,就沒法像好鄰居那樣,坐在別人家的客廳裏,喝下午茶了。有時候聊得興起,忘了鍾點,那匹馬也自己回到馬廄去了,我就會住下來,像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您在首都,能有這種處處為家的樂趣嘛?再說,我老了,我和我那匹公馬一樣,已經沒有多長的路好走了。一個人像一棵葡萄樹,他在那兒生了根以後,就很難挪走了。”
“聽你這樣講,很有一點悲觀色彩呢!”
朗奈爾先生歎息地說:“當你發現一個男人,想做他應該做的事,而力不從心時,那會是怎樣的頹喪了。”
總統表示理解,“不過,你也不必有太多憂慮,無論如何,你太太給你生了三個漂亮的孩子呀!你曉得我是多麼嫉妒你嘛?”
市長有三個孩子,米道爾、安道爾和希裏道爾,而總統卻沒有一個,臉上有一絲惆悵。朗奈爾知道總統閣下為什麼會想到這些,因為,他們剛剛給公墓剪了彩。按照古老羅馬的習俗,每個做子女的,在贖罪節,是要給自己去世的父母獻上一束康乃馨的,隻有親生骨肉,才有資格這樣做,而且花一定要絳色的,象征血緣的連續。很顯然,總統可以支配國家的命運,卻沒有辦法使他離開人世後,在他的墓石上增添一束他所期盼的絳紅色的花。
市長反過來勸慰總統:“何必想得那麼遠呢?”
總統說:“你在無罪之城裏,是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可我在那罪惡之都裏,真不知哪一刻,飛來一顆黑手黨的子彈,就會要了我的命!”
於是,在公墓門口,從市長那張和善的臉起,到圍觀的小鎮居民的臉上,所流露出的生活在無罪之城的幸福感,和不知罪惡為何物的單純到了極點的目光,加上空氣裏洋溢著的濃鬱葡萄酒香,和墓地旁邊教堂裏做彌撒的鍾聲,都讓人產生出一種純淨的聖潔感情。
總而言之,這裏,已經連續不知多少年,沒有犯罪記錄了。每年共和國的警察總署都要發來一份調查表,其中每一欄,例如強奸案次數,搶劫案次數,欺詐案次數,綁票案次數,誘拐少女案次數,以及吸毒販毒運毒藏毒案的次數下麵,都填的是零。不但沒有一宗刑事案件,連經濟案件,交通意外也不曾出現過,哪怕是一次汽車闖紅燈的記錄,也找不到。
有一次,《共和國時報》的采訪小組,來到無罪之城,一定想打破一下這個城市為零的犯罪記錄,決心要闖一下紅燈試試看。他們駕著車,在這個城市裏四處兜風。可是,凡闖過了紅燈時,都沒有警察在場記錄。等到有警察站著的路口,那張臉比紅燈還要紅,你去向他自首,說了也等於是白說。這樣,沒趣的記者們,隻好怏怏地離開了。
由於多少年來,沒有案件,因而也沒有罪犯,市警察局隻有一名少校局長和幾名交通警察,牆上掛著的手銬、槍械,拘留所的鐵門窗,已經長滿了厚厚的鐵鏽,斑駁得像古羅馬暴政時期留下來的文物。為此,市議會通過了一項本年度的特別追加預算,同意財政局由大毒梟援建公墓的餘款中,撥出五千個盾,購買除鏽劑和潤滑油,用來保護這些器械不被潮濕多霧的山風鏽蝕。這五千個盾極大地鼓舞了少校局長,很想就此有一番作為,領了五千個盾,便主動來找市長。
少校的這種主動精神,使市長不安,因為他想得到晉升的話,必須要破案。對他來講,無罪之城,就意味著無所事事。於是,朗奈爾想出了一個主意:“不過,與其把錢花在這些沒有用處的東西上,席勒少校,還不如為我那可憐的坐騎,尋找一個伴侶。難道你沒注意到它在這方麵的生理要求嘛?聽說你對犯罪學有過研究?”
“哦——”席勒少校抱著那五千個盾,正打算到酒吧去,聽市長一說,馬上成為動物的性犯罪方麵的專家。其實,市長知道他在警察學院讀書時,犯罪學這門課程,從來沒有及格過,但是,想到能給他找點事情幹幹,省得他無事生非,便耐著性子聽他講下去。“朗奈爾先生,是這樣的,公馬要是性衝動起來,得不到宣泄的途徑,也許會跳到別的雌性動物身上,很可能要打破我市的犯罪記錄,不能不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