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張飛殺關羽(1 / 1)

古城會這出戲中,張飛定要殺關羽,是從結義弟兄這一點上不能饒他。如果無這點特殊關係,也許張飛不至於那樣怒不可遏,不共戴天。

當時,背叛或者投降,並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呂布。他一殺義父丁原,再殺也是他拜為義父的董卓,張飛與他對陣時,罵他是三姓家奴,算是責備得厲害的了。

再譬如劉備,投呂布時,對付過曹操;奔曹操後,回過頭來共除呂布;在曹操旗下效力時,討伐袁術,依托袁紹時,又與曹操為敵。不到十年期間,變換頻仍,這一切似乎和叛降毫無關係,隻不過被看作權術罷了。至於曹操屬下的文臣武將,很多都是從對立陣營被曹操招降納叛來的。如張遼原事呂布,如徐晃是楊奉部下,如張郃為袁紹舊臣,如龐德乃馬超袍澤,如文聘曾事劉表……至於賈詡到曹操手下,已三易其主;至於許攸,則是官渡戰役中背袁向曹投誠,並獻計立功的。這些人,誰也沒有覺得他們的行為,有什麼荒謬的地方。

關羽降後,在許都,曹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禮遇優渥,有收買籠絡之心不計在內,其餘將領對關羽也是敬服的。隻有一個例外,就是蔡陽,後來被關羽祭了刀。種種跡象表明,放下武器投降,或者背叛原先的主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在西方人觀念中,認為生命價值是高於一切,如果確實再戰鬥下去隻有死亡一途,繳槍投降,按日內瓦公約,作為戰俘要求敵方應以人道主義待之,是極其正常的。按照關羽被圍土山的情況,他這樣做是無可非議的。但中國人講究氣節,講究到偏執的程度。若從這個角度,關羽哪怕有一絲動搖,都屬於叛賣背主行為。應該殺身成仁,馬革裹屍,誓死抵抗,同歸於盡。在文革期間,凡曾在白區工作過的,都被打成叛徒,便是這種極端偏執的結果。那當然是荒唐,可一時間卻成了十分正經的革命行動。

所以《三國演義》對關羽降曹這一節操問題,頗費周章。因為寫小說的時候,中國已經到了被禮教束縛得快要窒息的地步。連婦女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地釘在貞節牌坊上了,何況反臣賊子,叛兵降將乎?於是把東漢建安年間不是太當回事的事,弄得嚴重化了。可下筆時躊躇了,若是痛批狠揭,聲討問罪,必有損關羽的正麵人物形象。若是隻字不提,也難說得過去。於是想出了一個降漢不降曹的似乎義正詞嚴的借口。這當然是自欺欺人,漢即操,操即漢也。

為什麼後來的中國人就格外地不能寬容呢?禮教窒息得人無一點思想自由,而不能自由思想的人,必失去大度,便趨向極端。於是,人與人的踐踏廝殺都是置之死地而後快。引狼入室,為虎作倀,不擇手段,瘋狂報複,漢奸便成了中華民族的特產。

越是這樣口誅筆伐,甚至史書上辟貳臣傳,綁在恥辱柱上以懲效尤,但現實生活中的漢奸卻有層出不窮,越來越多之勢。而漢奸多了,也希望更多的人都是漢奸。這樣互為因果,便是中國人的無窮無盡受摧殘折磨的痛苦之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