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就那麼幾十萬人,卻有一百多個掛得上號的收藏家。一百多掛得上號的收藏家中,又有兩位是最出名的。一個是張一眼,六十多歲了,一眼就能看出這收藏物的真假;另一個是劉三敲,也有五十多歲了,你拿來藏品,他也隻在上麵輕輕地敲三下,就能識別東西的好壞。
方圓百裏,要是哪位藏家的東西想要讓人掂量掂量,那就會找到這兩人中的一個,讓他來識別識別。當然,是隻能找一個人的,找了張一眼看,就不能找劉三敲了。這個規矩行裏的人都知道。這裏就說,張一眼看了的東西肯定是不會走眼的,他說是清朝的,這東西肯定是清朝的,不會有人懷疑。自然,劉三敲敲過的物件肯定也一定會說到點上了,他說是贗品,那它一定是贗品,沒有人質疑。
一山難容二虎,張一眼和劉三敲兩人的關係並不好。同行是冤家,兩人碰上也不會說上一句話。更為可氣的是,兩人發生過一件不愉快的事。城東的王麻子不知道在哪得了個舊夜壺。他先是拿去讓張一眼瞧了,張一眼說,是“民國”十年的東西,至少值三千塊錢。可這王麻子不守規矩,他又將這夜壺拿到了劉三敲麵前,劉三敲輕輕地敲了三下,說,這就是前兩年的東西,我還用過這種東西的,一分錢不值。這下王麻子就得意了,一遇到小城裏的收藏家就會說,都說張一眼和劉三敲內行,我看不行嘍,差三千元哩。就是這句話,讓兩人起了意見,都想去找王麻子問個道理,但都丟不下這麵子,這事隻得作罷。
但張一眼和劉三敲兩人更像兩隻老虎了,見麵時都是氣鼓鼓的樣子。
兩人都還有自己得意的地方。張一眼家藏有鄭板橋老先生的一幅瘦竹圖。劉三敲家中最自豪的藏品是一顆玉珠,據說是東陵盜寶之後從慈禧太後身上取下來的。每次小城裏召開藏品交流會,大家都會提到這兩件藏品。每次兩人也會將兩件寶貝仔細包裹好之後,在會上亮一下相,就是好多藏家想摸一下也沒能夠。
這一年的十月,又是小城的藏品交流大會。各位收藏家都將家中的心愛之物給拿了出來露下臉。劉三敲早就來了,坐在了大會主席台上。但就是不見張一眼的影子。一問,才知道,老先生住進了病房了。就在上個月,有小偷光臨了張老先生的家,除了那幅瘦竹圖,家中的藏品幾乎全被盜走。老先生氣急之下,臥床不起。到醫院一查,居然是肝癌,要得治好病,得花大錢做肝移植。
沒有見到張一眼老先生的人,但在藏品交流區,劉三敲見到了張一眼老先生的物,就是那幅瘦竹圖。標價88萬,等著顧客上門。
張一眼先生居然賣家中藏畫了。收藏家們都擠了過來。
但也許是售價高了些,讓這小城中的買主難以下手。也許有人懷疑這幅瘦竹圖是幅贗品,不想花這冤枉錢。
那幅瘦竹圖,在交流區掛了三天了,居然無人問津。
第四天上午,有人買下了瘦竹圖。買畫者不是別人,正是劉三敲。88萬元,劉三敲一分錢沒少。
劉三敲將瘦竹圖帶回家的時候,跟著他學收藏的學生石心正在他家。兩人將圖展開,細細地看起來。
“老師,我覺得這不是鄭板橋的瘦竹。也就是說,這是幅贗品。”學生石心說。
“為什麼這樣說?”劉三敲問。
“板橋老先生的竹,所畫的竹葉總是蒼勁有力,即使是瘦,也是挺拔清臒的樣子。可是這幾株竹,無精打采的樣子,肯定不是鄭板橋的畫作。”
劉三敲沒有接過話頭說,又問了一句:“你認識張一眼先生嗎?”
“當然認識。”石心說,“我們有同學也在跟著張一眼先生學收藏呢。張先生因為喜愛收藏入了迷,他的老婆和兒子早就離他而去了,上個月家中被盜,老先生又受到打擊,加上查出肝癌,老先生這下子真是雪上加霜了,不知張老先生是否還挺得住啊……”
“這次肝移植前後得60多萬元你知道不?”劉三敲又問。
“當然知道。”石心說。
劉三敲笑了笑,說:“這下你就應該知道,這瘦竹圖應該是真品了啊。”
石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老師早就知道這幅瘦竹圖是贗品。
兩個月後,在這座小城的一條小路上,兩個老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後邊的是張一眼,前邊的是劉三敲。張一眼聲音嘶啞:“劉三敲啊,這次真的謝謝你了,你救了我的老命。過些日子,我一定會想法子贖回我的瘦竹圖的,隻有我知道你是上了我的當了的……”
劉三敲沒有回答,隻是嗬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