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萋霞要學的東西真是太多了。起初她天真地以為編輯就是坐在辦公室裏看稿子,寫得好的稿子就用,不好的就不用,簡單的隻要有點欣賞能力的人都會,等真的自己做了編輯,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可笑,一個真正合格的編輯,不僅要會看稿,還要有敏銳的捕捉能力,那就是善於迎合讀者的口味,因為在這個商品社會裏,刊物的銷路決定著刊物的生存,特別是這種自負盈虧的刊物,更是把“賣點”放在第一位,這就決定了好文章不一定是好稿,好稿不一定是好文章,同時也就要求編輯必須是個多麵手,不僅要集采、編、寫於一身,還要對照排、美術設計等有一定的了解。
耿萋霞覺得在編輯部自己隻能算一個小學生,所以她覺得很不好意思,沒出什麼力,卻還要白吃白住拿薪水,為了讓自己少些不安,她什麼活都搶著幹,連打掃衛生、洗菜也不放過,周主編對她說:“你隻用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就行了,大家都很願意教你的,我看你也肯學,能不能做一個好編輯,就看你的悟性了。”
編輯部的工作是緊張而有趣的,缺稿的時候,大家象打戰一樣忙得焦頭爛額,一期刊物順利地麵世後,大家便長長地鬆一口氣,開始籌備下一期內容。然而即使在最緊張的時候,編輯部裏也會偶爾爆發出一陣陣開心的笑聲。單身的錢編和鄭編說話都特別幽默,他們的笑話仿佛掛在嘴邊似的,隻要一動嘴,笑話就飛出來了,耿萋霞總是忍不住要笑,她一笑,大家說得愈發起勁。比如耿萋霞叫他倆“鄭編、錢編——”他倆馬上會異口同聲地說,“我們不需要編(鞭),叫鄭錢(掙錢)得了,老板娘聽了也高興,對吧,周總理?”大家都大笑,耿萋霞說:“我覺得你倆去說相聲挺合適的。”話音未落,他們倆竟然真的一麵工作一麵即興說起段來:“話說那有一天,西門慶偶遇潘金蓮——”
在這樣的輕鬆的工作環境下,耿萋霞的心情一天比一天開朗,她的笑也越來越多,她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無憂無慮,快樂幸福。
最重要的是,耿萋霞在這裏還發現了“夜晚”這個詞對自己的存在,在深圳的時候,她是沒有晚上的,她隻有無邊無際的白天。現在她才知道,晚上是多麼的美好,如果說白天屬於工作的話,那麼晚上則是屬於休閑的;如果說白天屬於平淡緊張的話,那麼晚上則屬於激情輕鬆的;白天是透明的,夜晚是朦朧的;白天是裸露的,夜晚是曖昧的。
幾乎每天晚上,鄭編和錢編都要衝洗得清清爽爽後出去消遣,已婚的周主編夫婦也很少呆在編輯部,有時是出去應酬,有時則是去跳舞唱歌,就連素有“妻管炎”美譽之稱的沈編,也會時常帶著胖胖的老婆外出散步談心,所以“看家”的,常常是耿萋霞母女,耿萋霞仍然保持著過去的習慣,夜幕降臨,便閉門不出,看電視,睡覺。
時間久了,大家都無話不談後,耿萋霞便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批評:“年紀輕輕的,怎麼象老太婆似的?去看看珠江夜色吧,看過之後,你才會知道,呆在家裏是一種浪費!”耿萋霞總是笑笑,然後拿寶寶作擋箭牌:“有這個拖油瓶,我怎麼出去?”沈編老婆立即說:“把她交給我,你跟鄭、錢出去玩玩,反正我們是老夫老妻了,孩子又不在身邊,正好!寶寶你願意跟著阿姨嗎?”沒想到寶寶很痛快地答應了,大家便問耿萋霞:“還有什麼理由嗎?”
“我是女的,他們是男的,怎麼一起出去玩?”耿萋霞馬上有了新的理由,其實她是心虛,因為她怕自己在夜色中迷路,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走向哪裏?又如何玩?大家哈哈大笑。
“你還這麼保守啊?男的和女的不能一起玩?”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耿萋霞無法說出那真實的理由,“我不會玩,我不知道怎麼玩!”
“既然不是那個意思,那就跟我們走吧,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說著鄭編便唱了起來,錢編在一旁和著,其餘的人則在一旁打氣,連寶寶也湊熱鬧地叫:“去吧,去吧,現在就出發——”耿萋霞寡不敵眾,隻得硬著頭皮跟著鄭錢二編走出編輯部。
鄭編是寫詩的,頭大臉方,一圈兒毛絨絨的絡腮胡子和一雙炯炯的眼神顯示出他男人特有的氣質。隻有初中文憑的他寫詩全靠靈氣和故鄉山水的滋潤,他的詩雖然鄉裏鄉氣,但那種獨特的意境是當今名詩人也無法比擬的,耿萋霞拜讀過他幾首詩,就被他營造出的優美意境和樸素的感情深深地感動了,在她心中,詩人應該是鬱鬱寡歡、形影獨單的樣子,但鄭編同,他豪爽幽默,特別懂得勞逸結合,工作之外,他總會出去把自己徹底放鬆一番。錢編是寫小說的,但也非中文係畢業,學的是美術,而小說卻比畫更優秀,他戲稱自己是“無心插柳”,不過他的美術在編輯部還是派上了用場,所有的插圖都是出自於他之手,和鄭編比起來,他多了幾分帥氣,但卻少了幾分靈氣,至於幽默,兩人倒是不相上下。按理說,對詩一竅不通的耿萋霞應該跟錢編更有共同語言,但潛意識裏,耿萋霞覺得自己關注鄭編要多一些。
這份關注可能源於最初的那份好感。第一天耿萋霞到編輯部上班時,錢編不知怎麼就說到了沈編怕老婆的事,弄得沈編麵紅耳赤,一時難以下台,因為他老婆就在廚房支著耳朵聽呢,叫他爭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正左右為難時,鄭編替他解圍了:“怕老婆,是因為疼愛老婆。怕老婆的男人是好男人,我以後肯定是怕老婆的人,為什麼?心地善良道德高尚的男人才怕老婆;心胸寬闊的男人才怕老婆;對家庭,對親人有高度責任感的男人才怕老婆。其實不是真怕,而是愛,是在乎,沈編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沈編和周主編都擊掌叫好,耿萋霞在旁也不禁暗暗點頭,她隻聽說過不願承認自己怕老婆的男人,沒想到還有主動承認自己怕老婆的男人,而且還說得句句在理,耿萋霞對他的好感油然而升,暗想他將來一定會是個好丈夫,誰嫁了他一定會得到幸福!難怪韓嵐從不怕自己,原來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喜怒哀樂!耿萋霞覺得鄭編給自己上了一堂生動的啟示課。
鄭編和錢編無疑是好朋友好同事好夥伴好兄弟,耿萋霞不知道平時他們一起玩什麼,但今晚有了耿萋霞的加入,走出編輯部後,三人竟有好長一段時間是沉默,耿萋霞意識到性別差異,暗暗後悔自己不該跟來,他們倆都是單身,平時說不定找找小姐玩玩,她一來,不就不方便了嗎?
“我——我回去了,你們去玩吧!”耿萋霞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終於鼓起勇氣說。
鄭編和錢編立即轉過身來,錢編說:“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呢?又不是帶你去相親,放鬆點,這麼緊張幹嘛?不是找罪受嗎?”鄭編也說,“真不相信你是從深圳來的,說你是從大山裏來的還差不多,喏,就跟我一樣。”說著他學了一個姑娘羞答答的動作,耿萋霞笑了,這一笑,氣氛就活躍了。
“去哪?我們都是紳士,要尊重女士的意見。”他們停下來,問耿萋霞的意見。
“隨便。”耿萋霞怎麼知道去哪呢?要知道,這可是她第一次走進夜幕中啊,簡直比初次月經來潮還要緊張新奇。
“小姐呀,這是在大街上,怎麼能隨——便呢?”錢編攤開雙手,耿萋霞紅了臉,鄭編解圍道:“好了,去酒吧如何?”酒吧,一個象夜晚一樣富有詩意的名詞,耿萋霞點點頭。
“美人魚酒吧”,五個交替閃爍的字呈現在他們眼前,門麵裝飾的看起來象一間建在深海旁的精致茅屋,古樸溫情,具有無須言傳的親和力,耿萋霞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走進去,卻又仿佛進入了一條通往龍王皇宮的大道,色彩是藍色的,牆飾、門飾都是海的精靈,而人置身其中的感覺,正如一條暢遊在大海裏的美人魚,輕盈舒適。若有若無的音樂,卻是酒吧的靈魂,正如深海裏的海水,源源不斷。
耿萋霞明白,為什麼這個酒吧要叫“美人魚酒吧”了。三個人找了一張靠牆的台坐下,耿萋霞說:“哪怕什麼也不幹,就這樣坐著,也好。”
“怎麼樣?來了就不想走了吧?酒吧對於年輕人,就像麥當勞對於小孩子一樣,你肯定會愛上它的。”錢編笑著說。
“我現在已經喜歡上它了!”耿萋霞毫不隱瞞自己的感受,哪知鄭編突然很認真地湊近她問:“真的嗎?我怎麼沒感覺到?”耿萋霞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臉紅了,好在燈光暗下來,沒人發現她的瞬間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