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夢花到得京城,就寓在年伯周誌魚家中。這周誌魚雖與林府有年誼,卻未與夢花相識,然其為人慷慨好客。前次黼清到京,一見之後,極相契合,堅請黼清到其家中,被汪笑春再三留住,因與黼清預訂,後次到京,定要住居他家。此次夢花進京,先去拜他,誌魚見係黼清世交,便也留他住下。夢花暗想;我和他敘年誼,他見了倒也平常,後說和黼清有世誼,他便十分的要好,這周年伯為人真是比眾不同,怪不得人皆叫他鐵肚腸禦史,即此一端,便可想見他的古怪了。
當下夢花住下。過了一天,取出黼清的信劄並那奏疏來,遞交誌魚。誌魚見了,極口稱讚,對夢花道:"現在國家正要節省縻費,這汰冗員、裁兵額兩條,咱們衙門早經會議過來。
那清旗籍,除漢軍兩條,從未有人說過,這項糜費甚大,最是無謂。黼清即請以旗兵開屯,真所謂一舉兩得。至於漢軍,本是漢人投旗的,目今生息愈繁,耗用愈大,清理期檔、裁撤漢軍這兩項果能實心辦理,每年節省口糧倒也不少。洋煙貽害中國已數十年,一時也禁絕不來,黼清請加重煙稅,嚴定煙律,亦是急則治標的意思,其所擬律令,如讀書人吃煙,發覺後斥革科名,做官的吃煙,加倍問罪,平民吃煙,罰作苦工,俟戒淨煙隱發放,再犯加等治罪,其已經有癮者,限三個月戒淨,限滿未戒,照前律治罪,輕重允當,足見慮周藻密。"夢花道:"這事辦理頗不容易。"誌魚道:"他疏內說是責成保甲局兼管,倒也省便。且家長鄉鄰有意容隱也有罪名,這件事若能奏準,照此辦理,必有成效的。"夢花道:"疏內那件別服色一條,說到婦女纏足的事,未免其細已甚。"誌魚道:"這事雖小,關係卻也不小。好在他立言得體,不過說是男子已改旗裝,婦女猶仍惡習,上戾尊王之心,下背從夫之義。此等說法,倒也無傷大雅。"夢花隨問道:"這屯田一條,固屬良法,然要旗兵去做,此輩平日舒服慣的,那裏肯去呢?"誌魚道:"這亦不難,現在各處都有曠土,就各省的旗兵辦各省的屯務,無運載之勞,無跋涉之苦,豈有不願的?總而言之,這本奏疏,件件是當今急務,過幾日吾便替他封奏。足下通信時,煩為轉致便了。"夢花答應。談了一會,夢花雇了車出門拜客。傍晚回寓,家人劉榮稟說:"汪大老爺來答拜過了,先說要拜會,後小的回他拜客未回,汪老爺留得名片和信在這裏。"說罷呈上。夢花拆開一看,原來笑春有個令妹,年甫十八,美而賢,尚在待聘。
笑春慕黼清才學,要和他結親,特求夢花作伐。夢花看過,信因考期在即,暫時擱起。到了會試過後,笑春又來拜會,將這事申說了一番。夢花隨寫了一封信,連汪府八字,專差寄去。
康老太爺因路遠,迎娶不便,尚在遲疑,後來夢花複信說:"汪府肯送親到南邊。"康老太爺方才應允。
這且按下不題,再說夢花會試榜發,居然聯捷了進士。複試過後接連殿試朝考,夢花的時文雖好,楷法卻不甚佳,所以這兩場都考不起。引見後,欽點即用知縣,掣簽在甘肅,是極遠的省份,回得家來,打些人情,趕緊領憑赴省。那甘肅藩司孫傳煦和夢花的父親是會榜同年,從前同在翰林院當差,極相投契。當下見了夢花年歲甚輕,儀表不俗,心中便十分喜歡,時常叫他進衙門來談論。夢花本是輕俊伶俐極會揣摩的人,見藩司如此賞識他,他就格外留心地方公事,見了藩司,賣弄本事,高談闊論,他不管說得到做不到的,裝出一腔要做好官的樣子。孫藩司愈加稱讚,早想給他一個美差使,恰好遇著禮縣知縣丁艱缺出,藩司當日掛牌就著林琪署事。劄子下委後,夢花異常得意,便到各衙門謝委,一麵寫家信,叫兩個家了回南接家眷,並請趙子新同來,一麵準備上任的事。一時同寅的曉得他是藩司的年侄,到省幾個月便得了缺,有的說道:"是年紀太輕,怎好便做父母官?"有的說:"是年紀雖輕,很會辦事,倒也難得。"看官,你道說他好的,是真好麼?這是和他往來,得他吹虛過的。說他壞話,也非潔清白好,真是見識,不過是趕他不上,因而妒忌他的。這都是宦途習氣,千古一轍,無論正途、捐班,到那地步,自然失了本來麵目。吾到記得一件古事,來說給與眾位先生聽:某省有四個候補人員,這四人姓名吾也不必提了,一日,正在聚賭,興高采烈的時候,忽聽人說:撫台夫人仙逝了。四人連忙起身,要去慰唁。辦禮物的商量禮物,穿衣帽的告借衣帽,手忙腳亂的時候,又聽說是撫台的太夫人故了。這四人就說:"不要緊,咱們過兩天去罷。"停了一會,有人報來:是撫台自己身故,前言多是訛傳的。四人倒嘻嘻笑笑,依舊賭博,吊唁的事,就也絕不提起,拋撇在九霄雲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