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0年,庫克船長帶領船隊來到澳洲,隨即英國政府宣布澳洲為它的領地,開發澳洲的事業開始了。

誰來開發這個不毛之地呢?當地的土著居民人數不多,且尚未開化,隻有靠移民。當時英國人主要向美國移民。於是,政府就把判了刑的罪犯向澳洲運送,既解決了英國監獄人滿為患的問題,又給澳洲送去了豐富的勞動力。

運送罪犯的工作由私人船主承包,這種移民活動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末。

開始,英國私人船主向澳洲運送罪犯的條件和美國從非洲運送黑人差不多。船上擁擠不堪,營養與衛生條件極差,死亡率高。平均死亡率達百分之十二。其中一艘名為海神號(The Neptune)的船,四百二十四個犯人死了一百五十八個,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七。這麼高的死亡率不僅經濟上損失巨大,而且在道義上引起社會強烈的譴責。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一種做法是進行道德說教,讓私人船主良心發現,改惡從善,不圖私利,為罪犯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一句話,依靠人性的改善。寄希望於人性之善,這種辦法根本沒用。

在人們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而敢上斷頭台的時代裏,企圖以說教來改變人性,無異於緣木求魚。

私人船主敢於乘風破浪,冒死亡的風險把罪犯送往澳洲是為了暴利。他們盡量多裝人,給最壞的飲食條件,以降低成本增加利潤。而且,私人船主之間也存在競爭,大家都在拚命壓低成本,誰要大發善心,恐怕在激烈的競爭中無法生存下去。在這種情況下,要把運送罪犯死亡率的下降寄希望於人的善良是毫無用處的。經濟學家解決一切問題的出發點永遠都是承認人性,而不是改善人性。

另一種做法是由政府進行幹預,強迫私人船主富有人性地做事。這就是由政府以法律形式規定最低飲食和醫療標準,並由政府派官員到船上負責監督實施這些規定。

市場經濟應該有秩序,這種正常秩序的建立離不了政府的幹預,離不了立法和執法。但政府的幹預也並不是萬能的。這種做法成本很高,要派官員到運送罪犯的船上去執法,當然是一件苦差事,不給高薪沒人肯幹。但有了這些官員,罪犯的待遇就可能改善了嗎?千萬別忘記,官員的本性也是利己的。不要把奉公守法無私奉獻作為官員的本性。官員無論頭上有什麼光環,也畢竟是人。讓個把官員有超群的品質,證明人性善的觀點是可以的,但要讓所有官員都這樣,就不可能了。如何去監督船上的官員秉公執法呢?即使派了監督官員的官員(可稱之為憲兵),這些官員也還是人,改變不了人利己的本性。

麵對貪婪成性又有點海盜作風的船主,官員麵臨兩種選擇。一種是與船主同流合汙,分享利潤;一種是堅決執法,自己或親人的生命受威脅。在無法無天的海上把那些不識相的官員幹掉,扔到海裏,詭稱他們暴病而亡,對船主不是什麼難事。麵對船主的利誘和威迫,官員的最優選擇隻能是與船主合作。當貓與鼠合作時,老鼠們更敢大膽妄為了。

其實當時既沒有乞求船主們發善心,又沒有派什麼官員,而是聰明的人們對製度本身進行了改變。

政府不按上船時運送的罪犯人數付費,而按下船時實際到達澳洲的罪犯人數付費。當按上船時的人數付費時,船主拚命多裝人,而且,不給罪犯吃飽,把省下來的食物在澳洲賣掉再賺一筆,至於有多少人能活著到澳洲與船主無關。當按實際到達澳洲的人數付費時,裝多少人與船主無關,能到多少人才至關重要。這時船主就不想方設法多裝人了。要多給每個人一點生存空間,要保證他們在長時間海上生活後仍能活下來,要讓他們吃飽,還要配備醫生,帶點常用藥。罪犯是船主的財源,當然不能虐待了(正如牧羊人不會虐待自己的羊一樣)。

這種按到澳洲人數的製度實施後,效果立竿見影。一七九三年,三艘船到達澳洲,這是第一次按從船上走下來的人數支付運費。在四百二十二個犯人中,隻有一個死於途中。以後這種製度普遍實施,按到澳洲的人數和這些人的健康狀況支付費用,甚至還有獎金。這樣,運往澳洲罪犯的死亡率下降到百分之一至百分之一點五。

私人船主的人性沒變,政府也不用去立法或監督,隻是改變一下付費製度,一切就都解決了。這正是經濟學家強調製度的原因。這種製度是一種有效的激勵機製。

寓言啟示:

製度比人性和政府都重要。

哈耶克曾經說過,一種壞的製度會使好人做壞事,而一種好的製度會使壞人也做好事。

製度並不是要改變人利己的本性,而是要利用人這種無法改變的利己心去引導他做有利於社會的事。

人的利己無所謂好壞善惡之說,關鍵在於用什麼製度去向什麼方向引導。如果隻有人鬥人、人吃人,才能實現利己,人就比野獸還要壞。如果隻有人為人、人幫人,才能實現利己,人就比天使還要好——市場經濟的本質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