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漸漸有些熱了。庭前的榴花紅得似火一般，映在幽藍蛟綃的窗紗上，恍如不太真實的夢境。
素心午睡方醒，聽著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冗長的蟬鳴，愈加覺得煩躁。她愣愣地看著床頂上雕刻的牡丹亭故事圖案，複又翻身向裏睡了。
門簾被撩起，一個人提著高頸竹壺進來，向青瓷荷葉盤裏注了些水，稍待片刻，便端起盤裏的細白瓷盞走向床邊。
“玖兒，我不想”，一個嬌慵綿軟的“喝”字尚未說出口，轉臉看見一抹月白，素心臉一下紅到耳根，她下意識地拉了拉睡衣的衣襟，再抬頭，看見端著瓷碗的那人，笑意已經溢出眼角，不禁轉羞為嗔，賭氣扭過頭不理他了。
男子也不生氣，坐在她身邊，“心兒，快點喝了吧，天氣這麼熱，你又不敢穿薄，若不喝些蓮子湯，當心捂出虛火來。”他的聲音低沉卻有磁性，溫柔中自帶著一絲威嚴，不容人抗拒。素心恍恍惚惚接過碗來。此時丫鬟婆子都在外間，屋內鴉雀無聲，隻有素心一小口一小口喝湯的吸啜聲。驀地，架上鸚鵡跳踏起來，嘰嘰呱呱，依稀可辨說的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素心臉更紅了，再不敢抬頭，好容易一碗湯喝完了，剛想起身把碗放在桌子上，男子已接了過去，同時用袖子為她擦拭嘴角。素心像觸電一般急往後退。男子的胳膊僵在半空中，不一會兒又放下來，依舊是眼角含笑，“心兒一定還沒睡好，為夫就不打擾了，晚飯時再來看你。”
素心呆呆坐著，看著門簾掀起落下，然後院子裏傳來悠悠一聲歎息。她嫁進將軍府已經三個月了，還是不敢麵對他，自己名義上的丈夫。素心倚在床欄，回想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好像做夢一樣。父親壽辰過後沒兩天，長公主突然造訪，竟是給她的寶貝兒子提親。柯錦昱今年二十又三，三年前已經娶了揭發妻子，此時當然是納如夫人。以江家兩位小姐的心性，自然不肯給人做妾，一個是不願，一個是不甘。素心記得那日自己哭得如淚人一般跪在父親和劉氏麵前，劉氏撫摸著她的頭發，安撫她，“心兒，好孩子，不要哭了，你把為娘的心都哭碎了。娘也舍不得你嫁人，隻是長公主金口玉言，你爹爹怎敢駁回，也是你鍾靈毓秀，才會被長公主親自選中。柯少將軍一表人才，文武雙全，你嫁與他也是一段好姻緣。心兒，你要想開了才好。”“不，不，”素心哭得撕心裂肺，跪走幾步，趴在江白石麵前，搖著他的腿，“爹，爹，你要救心兒啊，爹”江白石隻是看著前方，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素心回想往事，自是沒了未嫁之時的痛楚驚懼，隻是爹爹當時的冷漠還是讓她很難過。自己一向深居鮮出，長公主怎會識得？洞房花燭之夜，掀起蓋頭之後，柯錦昱的那句“愛妻，我與你一見如故”究竟是什麼意思？
許多謎團堵在心口，素心覺得煩躁不堪，寢衣上沾了一層汗漬。想起他叫她愛妻，不覺心頭一暖，竟有些甜蜜。忽又眉頭一簇，方才他自稱“為夫”，這個男人，總不忘時刻提醒她他和她的關係。又想起他為她擦嘴的月白紗衫好像是簇新的。一時間，千百個念頭在心間翻上滾下，竟不知是何之位，驚覺時，日影已經移到多寶槅扇上麵，終於想起，那人臨走時說晚飯過來吃來著，算了，還是躺在床上睡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