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洗手間,踏上通往宴會廳的紅毯,她一路暈暈乎乎的。抬頭,望見賓來客往後盈盈而立的巨幅婚紗照。
徹底眼冒金星。
她一趔趄,欲折返回去撲一臉冷水,不幸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尹是貝。”
無奈地歎了口氣,而後撐起嘴角,努力優雅地轉頭,附帶美麗地微笑:“請問新郎有何吩咐?”
她似乎瞥見莊已曾一愣。
“哦,你……”他微微掃過她禮服裙擺上星點綻放的紅酒印漬,說,“還剩下兩桌,辛苦你了。”
“不客氣,應該的。”繼續端莊。
最後的兩桌,統統坐著高中時代的同學們。放眼望去,一張張不懷好意的笑臉簡直比頭頂上方的燈火輝煌更耀眼奪目。哎,她默默抹汗,還是逃不過這群需要千攻萬克的老大難啊。
果然——
“哎喲喂,終於想起我們了啊!”
“瞧瞧這些個都是誰呐?小玫沉魚落雁那合情理,莊已曾,你小子什麼時候這般人模鬼樣了?”
“現女友做新娘,前女友做伴娘,你行!你可以!你牛掰!”
“到頭來我們班最混的球左擁班花右抱才女,你們說說,讀書頂鳥用!”
……
老同學們的調侃確鑿而凶猛,一浪高過一浪,完全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
尹是貝悄悄後退了幾步,兀自拿著紅酒瓶往剔透的玻璃杯裏斟酒。不巧被身旁一位同學無意中拉了一把,紅酒略灑,雪白的禮服上更添數朵朱花。
她放下酒瓶埋頭擦拭,眼梢稍許朝手邊遊走,便觸見了新娘那襲潔白無瑕的敬酒白紗禮服,以及,高腰裙擺下微隆的小腹。
五十公分。她暗自目測了一下,伴娘白紗與新娘白紗,約五十公分的長短差距。
不消一米,天壤之別。
就如同她與莊已曾走過的五年,卻敵不過他們的五十天。
是日,大婚。
是日,她的前男友與她高中最親閨蜜的大婚。
其實在光怪陸離的動物世界,這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偏偏她神誌欠清時刻答應下了給“不要臉的前任”和“更不要臉的三兒”出任伴娘的活兒,於是就成就了一段不稀罕中的稀罕。用當下流行的話講,她也真是“蠻拚的”。
她現在的好友羅卅對她無語:“該嫌棄你窩囊廢,還是該稱讚你宰相肚裏能撐船?”
“請叫我博愛的團支書,謝謝。”幸好尹是貝臉皮賽鱷魚皮。
也是。
分手,多少年前的事了。忙碌如她,一定記不清了。
可惜當她來到婚宴酒店,當她身陷林林總總的婚紗照,當她仔細觀看完甜蜜的MV,她確定,她的豁達早化作了天邊星辰,窩火取而代之,似暴雨傾盆而下。
不爽。
極其不爽。
極其不爽到胃疼!
胃疼的尹是貝妄圖用酒精麻痹神經。首先,奪過孕婦新娘手中的酒杯;再次,搶下錯愕新郎手中的酒杯;然後,擺平這兩桌天殺的老同學。
一,個,都,不,能,少。
“棒瘋了!”最終她摔了酒杯,踢倒酒瓶,拍著手走向酒店門外。
曲終人散,停車場逐漸空曠。又過了沒多久,這一角隻剩下蜷縮著身軀的她倚在寫有“請勿攀爬”字樣的警示牌旁。
倉促的腳步聲靠近,隨之響起一個熟悉的男聲。
“幫我看下她沒什麼事吧,謝謝你。”是莊已曾。
她頓時感到有一柱高挑的黑影佇立於身前,想必是在打量她。黑影又側移了幾步,想必是在打量她斑駁的嘔吐物。
“醉酒而已。”黑影道。
“是麼……”
“隨她去,吹吹冷風正好清醒清醒。”黑影又道。
他們正欲離開,不料尹是貝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
“這口吻,”她重心不穩以至身軀不住在搖晃,“聽著可真像醫生。”
“我是醫生。”
“稀奇什麼?我也是醫生……”
莊已曾忙截斷她,朝黑影說:“涼哥,既然沒事,我們走吧。”
停車場上最後一輛轎車經過他們身邊慢慢駛向出口,他們駐足了會兒,正準備抬腳,身後的尹是貝卻大喝一聲:“都給我站住!”
回頭,她的五官由暖黃車燈打亮,飄忽的神情仿佛如浴月光。隨後左手叉腰,右手豪邁地直指向天,接著“騰”地又對準他們。
“代表月亮消滅你們!”
寒風就這樣靜靜地刮了許久,直到那柱被喚作“涼哥”的黑影緩緩開口。
“逗比。”他說。